鞭炮声震耳欲聋,姜檀心躬身弯腰,从轿帘下步出,在适当的距离,她听到了一句话——
“姑娘,东西齐全了,按您说的地方”
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她端庄持重,步履生花,一步一步朝着拓跋骞走去,面前的男人红地云龙纹缎镶边吉袍,猞猁皮绒披领,手执一方玉如意伫立在喜堂大门之前。
姜檀心不得不承认,上天确实赋予了这个男人风流不羁的资本,他有英俊潇洒的外貌,又有江山在手的尊贵身份,他若行事平凡,岂不是暴殄天物?
在心中摇了摇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平凡即是珍贵。这只是一场屈辱的待嫁,哪怕婚礼举国欢庆,奢华耀眼,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这般想着,她并没有半分留恋,也没有半年扭捏的握上了玉如意的另一头,和拓跋骞一起踩踏着猩红地毯,走向宴席大堂。
院中庭燎熠熠,堂内火树琪花,清一色的大紫檀雕梨案分列两侧,居中背北朝南的黄帷龙坐上,拓跋烈团龙吉袍加身,十二冕旒端垂额前,剑眉粗狂英挺,颧骨深凹,皇帝架子十分威严,但他面露乏困之色,眼眶下更是青黛一片,似乎是整夜未眠,浮躁之气显露脸上。
锦绣蒲团上,姜檀心和太子纷纷撩袍下跪,先行跪拜大礼,随后听司仪念诵一长段大婚礼词: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与。咨尔马氏,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
“咚——”
龙案上一声巨响,拓跋烈手中的三足酒樽已经入案三分,溅起一片木屑飞尘。
司仪吓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满脸不安回望龙座上的人,深惧是自己哪里念错了,才惹得龙颜大怒,一时间他进退维谷,继续念实在太过二缺,不念这太子大婚又该如何进行?
好在拓跋烈接了口,他捶着拳头将龙案擂地咣咣直响,眼角充血,面目狰狞:“情花丹呢!寡人的情花丹呢?!无邪在哪,柯三良!快给朕滚出来!”
御案后头柯三良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跪伏在地砖上头也不敢抬,声带哭腔道:“戚公公他说,他说今日便会向陛下进献丹药,这会儿怕是走到紫禁门了,奴才这就去迎!这就去迎!”
手中铜樽狠狠砸在地上,大手一指,目露凶光:“还不快去?”
“是,是……”
踉跄着后退,柯三良满头都是冷汗,跌跌撞撞后退之际,他撞上了一边的姜檀心,力道之大,倒是把头盖喜帕的太子妃撞到了一边。
“太子妃小心!”
右边有人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摇晃间喜帕掀起了不大不小的空隙,好让姜檀心看清那人的长相,一眼便叫她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
当初那个掳走她的莽汉,鲁西!
不,不是他,鲁西已经在情花孽海废了一只眼睛,而这个人双目健全,仪表堂堂,且又出席了东宫婚宴。柯三良说得很明白,戚无邪才刚到紫禁门,那他的手下就更不可能能只身在此,这个人究竟是谁?
鲁显好心上前相扶,不料被她充满敌意的挡了回来,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心中一叹,那日从东厂出来送了马雀榕回府,回家后他就发现已经废了一只眼睛的孪生弟弟鲁西,血流不止的躺在里屋的床上。他询问弟弟是如何受伤的,可无论怎样问,鲁西都闭口不谈,只是说刚从老家进京寻他,路上碰上了一点事。
至于鲁西和马雀榕的恩怨,他更是问不到只言片语,今日她依旧如此抵触自己,或许真得事有隐情。
二人僵持之下,拓跋骞发了话:“鲁显,退下”
此人名字由太子口中脱出,姜檀心大致想通了七分,这鲁显、鲁西怕是一对相貌相似的兄弟,一个在太子宫做侍卫,一个效忠于东厂活阎王,而那戚无邪心思狡诈,肚里漆黑,东宫和马嵩的火烧得还不够烈,如果借此机会做一做文章,这让她不由担心起来:若王夫人打定主意向这个强暴马雀榕的人下手,鲁显岂不是要为自己的兄弟背上黑锅?她虽不愿意放过欺过自己的坏人,但也不愿意看到无辜的人枉死,更不愿让戚无邪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我来迟了,望陛下、太子赎罪”
姜檀心心思流转之际,有人身未至,声已先到。
八个戈什哈随行护卫,戚无邪一身大襟红袍便衣,深褐貂裘大氅,目色慵懒,姿容妖魅。
“来了来了总算来了!”
拓跋烈见戚无邪大摇大摆的走进大殿,不着品级官服,不行叩拜大礼,非但不怪罪,反而兴冲冲的跑下御案去迎他,亲自将他送上右侧位序第一的长案。
戚无邪下首坐是内阁马嵩,很明显,这是明摆着是抽马嵩的脸面,所以当戚无邪一坐下,他就拉长了脸,阴沉沉的怒色满眸。
“无邪,寡人的情花丹呢?在哪儿在哪儿,快拿出来,寡人受不了了!”
坐拥江山的天下霸主,就像一个讨要糖食的小孩儿,令人大跌眼镜,古有红颜祸水,妖道仙丹,皆是祸国殃民的千年遗害,莫说几百年的皇祚基业能让这两样东西毁于一旦,大周才定鼎中原十年,又是异族统治,他们的皇帝不励精图治,好好治理江山,教化万民,反而学习末世之君,宠信宦臣,靠丹药大枕温柔乡!岂不是要葬送锦绣山河的征兆么!
在场的文武百官无不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题外话------
注:戈什哈是满语,清代高级的侍从护卫。
这场婚礼注定是史上第一混乱……戚无邪捧着瓜子:本座其实是来打酱油的……
032 大婚合卺酒,淬毒
身为祸害的戚无邪,全然没有祸害的觉悟,他似乎享受这一种被人怨恨,被人仇视的滋味,他是戚保的儿子,戚保能倾覆一个大殷王朝,他又为何不能蚕食下一个呢?与其看大厦一朝倾塌,还不如看它一点点渐渐腐蚀,崩坏,逐步走向死亡来得更有乐趣些?
“陛下,臣的丹药在半途就被柯公公带走了,怎么,走得竟比臣还慢么?”
“该死,来人,快去把柯三良找来!”
“皇、皇上,这大婚之礼还没完,恐怕……”
“快去……快去!寡人一刻都等不了了!再不去寡人砍了你们”
拓跋烈急了眼,他憋得满脸通红,嗖得一声抽出腰重佩剑,指着廊下两列御前护卫大声嚷嚷道。“是,属下领命”
“慢着——婚宴未完,本宫看谁敢擅离职守!”
威仪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万皇后搭着华嬷嬷的手,步态端持地走进殿中。只见她一身明黄翟鸟金纹凤袍,头梳义髻,佩戴九龙四凤翡翠冠,下垂珠珞,富丽堂皇,其腰际青绮副带,五彩大绶,鞋面上缀着五颗大珍珠,步步闪烁,耀眼生花。
“皇后娘娘千岁万安!”
皇亲贵戚,文武臣工携家奴长随齐齐下拜磕头,一时间万皇后气势逼人,此次帝后交锋,她占足了场面。
拓跋烈被扫了面子,心情奇差,但他不打算和这个女人争吵,不是惧内也不是宠爱,只是她太过强势,口辩机锋,嘴里圣人之道的明目,比殿阁学士还要浩繁;身上拿捏赏罚的架势,比沙场将军还能收服人心……总而言之,她是一个心狠手辣,城府魄力极深的女枭雄,母仪天下已捧不住她,掌控天下方才能匹她天生的王者气场。
场面胶着,纵然是平日里一向跋扈惯了的拓跋骞,也默不作声,静观事态发展。
“陛下,陛下,来了来了,情花丹来了!”
柯三良一路小跑飞奔,浑身都是汗,他手捧着一方红色漆案,一块红布下四角俱全,隐约像是个木盒。跟着他一块进殿的,是姗姗来迟的王夫人,她向帝后告过礼后,便坐到了马嵩身边,神色淡淡,嘴角却又一抹不为人知的凉薄笑意。
拓跋烈闻言两眼放光,他立即绕案而出,大力掀开红布,迫不及待的扭开盛着情花丹的点锡金馊凤木盒,但令他生气的是,其中根本空无一物!只有红缎软垫上依稀有药丸放置过的痕迹。
“天……刚刚还在啊!”
柯三良立即就慌了,他想破脑袋都没有想通,好端端的情花丹怎么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抖如秋风落叶,几乎不能自持。他几乎一路亲手捧着,没让东西离开过一下,怎么就突然不见了?不,不对,唯一的机会就是那个时候,一定是那个时候叫人掉了换!
想到这,他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侧首长案上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王夫人。
“来人,把这个废物拖出去砍了,立刻马上!”
这几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从拓跋烈嘴里挤出来,没有情花丹的他暴躁嗜血,焦躁易怒,若不是今日是东宫大婚,他一定要将这个柯三良在大殿里凌迟,方解心头之气。
“陛下!陛下奴才冤枉啊,奴才这一路只碰上过王夫人,正巧赶上奴才鞋底踩到了烂泥巴,请她代为看管,奴才只是低头一瞬间的功夫,兴许……兴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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