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去偷戚无邪的,也不能去打扰太簇他们,她跟夷则熟一点,即便他不帮她,也不会第一时间去把她抓回来,而且知道夷则有傍晚洗澡的习惯,多种理由之下,落地咋坑,就是他了!
和小五猫进了夷则住的院落,门窗紧闭,屋中烛火摇曳,水汽蒸腾,一桶桶水声哗哗倒入木桶的声音潜在傍晚的夜色里,显得十分清晰。
姜檀心探着脖子看去,见夷则身影颀长,由烛光拉出了一个影子,投在了窗纸之上。她和小五对视一眼,抄起地上的小石子,挥臂一丢,准确的砸在了窗牖上。
里头的人影身形一顿,从浴桶里跨走了出来,他站在窗边伸手推开了窗,赤着身,未来得及擦干的水滴从精壮的胳膊上流下,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眸色冷峻,他警惕的眼风扫过。
默默低下了头,姜檀心举起手里的树枝,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小五探了探头,待夷则重新关上窗后,他才压低了声儿道:“师姐,我瞧见了,搁在浴桶边上了!”
点点头,姜檀心朝他比了一个准备的手势,小五遂即猫着身,一点一点挪到了夷则房门边上的树丛里。
见他已然躲好,姜檀心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她掐着喉咙尖声一叫,在寂静的院落里十分突兀。
下一刻,夷则便开了门冲了出来,他来不及拢好衣衫,只是将宝蓝长袍披在身上,下身一条底裤,一阵风似得到了姜檀心面前。
胸膛起伏,敞着赤裸的胸膛,凉风一吹,水珠十分应景的滑下一道水痕。
姜檀心有些尴尬,夷则更是愣怔。
见她完好无损的立在当下,他足足半饷才回过神来,臊红着脸,迅速拢起了敞开的衣襟,不曾带了腰带出来,就只能用手捏着僵在腰际,指节青白。
姜檀心余光之处,见小五甩着小腿溜进屋中,她眼神躲闪,反而激起了夷则的疑问。他眉头一皱,欲扭头往后看去——
“夷则!”
姜檀心应口一叫,喊住了他的动作,夷则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多日不见,她已恢复了从前的狡黠灵动,眼珠一溜一溜的转动,腹生主意,仿佛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探头,一瞬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缄默不语,等着她的开口。
这几日她受伤医治,除了火炉边煎药,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更有甚者,他尝过滚烫的药汁,只为确定是不是太苦,若是苦涩,他便奔赴淮河边的金陵楼,去买她曾赞不绝口的蜜饯樱桃。
回忆只有那么一点,他能做仅限于此。
如果说方才姜檀心只是为了引着夷则的注意力,现在她是实实在在,觉察到了他周身复杂隐忍的气息。
隐隐觉得,她不该再来招惹他,那样的隐忍对他是一折磨,对她何曾是一件惬怀坦然的事?夷则的心思很纯粹,他从未说过,但她明白,可仍然装着糊涂。
但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他说出了口,她会决绝,会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再回到从前也做不到了。
就这么面对相持,心思各异,谁也没有开口。
待小五成功后传来一声猫叫声,姜檀心才别过了脸去,她不着痕迹道:“原来是猫,是我看错了,没事了”
夷则垂下目光,他抿着唇,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从喉头里闷了一声:“恩”
“那我走了……”
“……好”
姜檀心背过身,月影婆娑,浮下的清光勾勒她的身姿,裙裾逶迤,发梢逆风而动,直到她一个转身,完全消失在月门边的紫竹丛里,风过萧瑟,有人的目色中才毫无忌惮的泛出悲伤。
*
小五兴奋的举着夷则的衣服和出入腰牌,渴望得到姜檀心的称赞和表扬。可惜,姜檀心似乎神游在外,心情不佳,她牵着他的手一起往行宫后跨院的偏门走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他的话。
此处名为皇帝下江南时驻跸行宫,实则是依照着一处私人园林改建的。
庭院森森,没了皇宫的红墙琉璃瓦,中轴线上的四合殿阁,这里格局悠散,松乔疏竹,十分曲径通幽。
穿过九曲长亭,姜檀心在一处假山后换上了夷则的衣袍,她往腰际别上出入随意的腰牌后,蹲下身摸了摸小五的脑袋,轻声道:“好了,师姐出去了,明日回来给你带些好吃的”
小五巴巴得点了点头,小手攥着她的衣袍不松手,可怜巴巴的仰着小脑袋:“师姐,要城北的椰子糕,还有杏仁果酥饼,还有还有鸭血粉丝汤!”
嗤笑一声,姜檀心无奈应下:“好!知道了,小祖宗”
姜檀心站起了身,理了理褶皱的袍摆,好整以暇,往后门守卫处走去。
正在此时,身后的小五突然一声惊叫!
她急忙回头看去,但见小五抱着一个人的腿,正朝她大喊道:“师姐快跑!小五帮你抓着东厂坏人!”
“……”
戚无邪面色不佳,却也不会与一个孩子为难,只见他单手拎起小五的后衣领,就那么提在了半空中——小五缀着重力,脖子缩进了衣领中,他瘪着嘴,可怜兮兮的望着姜檀心。
眸色深浅不辨,戚无邪朝着姜檀心徐步走去,直到停在一步之外,他薄唇开合:“又想跑……后悔了?”
心中咯噔一声,姜檀心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再面对他,什么心理建设都没有,脑子一锅粥,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争锋相对都不管用,想必此番定要输下阵来了。
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眸色躲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尴尬一笑:“如此良辰如此月,清风拂面,月色朗照,我赏月出去走走。”
勾起一抹笑意,戚无邪抬起,两根手指捏上了她腰际写有夷则名字的出入腰牌,不着痕迹一扯,绑绳自解。
名字入眼,戚无邪嗤笑一声:“赏月?夷则不懂风情,与他同赏,不若和本座一起。”
他袖袍一挥,腰牌飞掷而出,牢牢嵌进进了廊下木柱之上,“夷则”两个字也遂即隐入阴影之中。
丢下手里的小五,戚无邪上前一步,恰若无人般攥起了她的手,牵着人迈过后门门槛,坦然得走了出去。
门外守卫低垂着头,后背紧贴墙壁,装聋作哑视若无睹。
行宫外是一条幽深的山道,山道不过几十丈,两侧林阴遮蔽,幽谷清香,月光清辉流连于石板路上,夜色露水沾染草叶之中,一如那个他与她执手相奔的夜晚。
宽大的袍袖下,十指相扣,她感受着他骨节的分明,也摸到了他掌中的一道伤口。
由他着牵手在身旁,姜檀心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戚无邪偏首回眸,迎上她的目光,不在乎的一抹凉薄笑意凝在嘴角,风轻云淡道:“你妹妹划得,小丫头,心真狠”
指尖有些发凉,她渐渐温热不了他的手,口中有些干涩:“她……为何要伤你?”
他缄默片刻,后是自嘲一笑,变了几分口气,似是无奈:“那便要问她了”
人间阎王,他需要狠心毒辣,薄情寡义,不需要优柔寡断,菩萨心肠,更不需要太好的脾气。他明白有些事,比如姜禅意为何步步杀机。
但他却并不畏惧,即便有人说:人可以承受世人谩骂的千刀万剐,却接受不了情人的怫然一指。
可戚无邪终究是戚无邪,他能在一时的无措之后,用骨子里的骄傲和不屑说服了自己,何者无辜,他不慌,也不怕,更不会尝试着去解释,因为没有必要,也没有足够的好的脾气。
相握的手紧了一紧,他懒懒抬眸,扫了一眼今时半边阴的天际明月,幽幽道:“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姜檀心沉浸在一厢的猜测之中,听闻词句,感触已深,她已父母俱亡,双亲相距何止千里,阴阳相隔,才是最遥远的距离。
“你从不曾提及父母”她浅声道。
戚无邪沉默良久,才抖了抖衣袍,抚去其上被夜色沾染的露水,似是漫不尽心道:“她死了,十年前就死了,死在了穆水关战场。”
不辨男女,但是姜檀心知道他说的是他的母亲,当初在离恨天叩拜高堂之时,有一块盖着布的灵位牌,想必就是她的。
可那个人呢?
姜檀心一言不发,“戚保”的名字已在口舌之中,却怎么也问不来。
她曾想过,这是怎样的一位父亲,叛国弑君,同袍屠戮,喋难百姓,他被万民所唾弃,又被新主子所忌惮,本已是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却还要将亲生儿子推向断子绝孙的万丈深渊。
他赫赫威名,行为却像一个疯子。
戚无邪眸色深深,他见其哽咽难语,颇为大方得替她说出了接下了来的话:“本座从不认他为父亲,他不可能是,也不配是”
姜檀心默然已对,只有感受着他指尖的凉意,一丝一丝汲取他心里的苦意。
*
行宫建在淮州城外的梅山之麓,他们并没有沿着下山道下了山,而是寻了另一条小径上了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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