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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华 (倾弦影)


  狼狈的丑丫头抬头看着树上的桃子,吞了吞口水,伸手去摘桃子。
  听到脚步声,蒙着白色纱布的他手中一颗石头就那样击中她的手。
  “谁准你动我的东西?”
  她有些害怕地盯着他,在发觉他看不见,连忙抚了抚胸口。
  “你不是这里的人?”敏锐的他质问,她脱口而出:“我迷路了。”
  他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声音,神情一松,“你可以摘桃子吃,吃完走人。”
  她马上笑了,转身去摘桃子,献宝似地送了他五个。
  “喏,这五个给你。”
  “我不吃,你自己留着。”
  “为什么不吃?这些桃子又大又红……”
  “我看不到!”
  “所以你不高兴?”
  “你的话很多。”
  他讨厌被人看穿心思,可是这个丫头不仅看穿了还直接说出来,真是令人厌烦。
  “云姨说,生病的人不能难过,不然永远都不会好的,我唱歌给你听,听了你心情也会好的。”
  他神情一僵,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关怀。
  “小小的草儿吹啊吹,坏坏的虫子啃啊啃,还有那清清的水泼啊泼……”
  这歌相当难听,可是她唱得很认真,小脸蛋红扑扑的,如此脸上的狼狈才收敛些,没有那么令人厌恶,他憋了很久嘴角终于一扯,一个勉强的笑容。
  “哇,你笑起来真好看。”小丫头赞叹。
  完全是胡说,眼睛明明被蒙着,她哪里看得出他好看了?
  “一派胡言。”虽然是反驳,但是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有些高兴,阴暗的世界里偷偷爬进了一丝阳光,一直以来的阴霾似乎正在被驱散,然而下一刻,右护法青霖带着弟子追了过来。
  “凌云心,看你往哪里跑!”
  原来,她是凌家的人!
  眼前陡然出现母亲玉青莲为救凌萧而惨死在断月崖的那一幕,看到她躺在另外一个男人怀里微笑,这些年来仅有的温情瞬间破灭,而眼前这个人竟然是那人的女儿!
  他们之间有家仇雪恨,他们之间还有血海深仇。
  卑鄙的圣教竟然利用他母亲准备暗杀他父亲,准备铲除魔教,一统江湖。
  凌华音的心思有多歹毒,他的心就有多怨恨!
  
  “救我,好心的哥哥,快救救我——”耳边传来她的呼唤声,他满腔愤怒,当呼救声越来越凄厉,莫名地迈出一步,最终还是没有动。
  当年他不知青霖抓她做了什么,可今日他透过那重重迷雾,透过那翻阅的岁月时光,终于看清那一幕。
  小丫头被绑在上空,青霖的剑划过她的四肢,空中有血在飞,青霖似乎说了什么,有千丝万缕的血线穿过她的身体,“我诅咒凌云心活不过二十岁……”
  那一幕震撼着他的心,从来没想过敬重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魔教会靠威胁一个九岁的孩子对付圣教,这是他后来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这时,迷雾越来越少,他仿佛听到国师阴司的声音:“知道吗,这世间只有他才能解开你的血咒。”
  他似乎闻到了血的气息,耳边似乎有狐哀鸣,像是感应到什么,他陡然睁开眼睛。
  醒来的第一眼,他又看到了当年那一幕,唯一不同的是,倾城之泪悬在空中,阴司不知在吟诵着什么,他身形一闪便落到她身旁,空中的血线穿过两人的身体。
  “血咒已解,我的晏师姐,你也要回来了。”阴司兴奋大叫,倾城之泪蓦地飞往两人身旁,空中似乎有光芒四分五裂,那颗晶莹的水玉碎裂成千万片。
  “不——”阴司大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碎裂的光芒穿过他的身体,整座地下室摇摇晃晃,所有东西四处飞溅。
  她已经清醒过来,他忽然上前一步,问道:“如果当年我救了你,会不会心仪于我?”
  她蹙眉,双眸一颤,终是叹息道:“可惜,没有如果。”
  虽惋惜却坚决,往事已矣,终究不能重来。
  没有人想过当年看似不轻易的举动却可以拯救一个人,也没有人想过多年以后会面临情感的困局,先遇见并不比先把握的那个人明智。
  这一世,上天赋予他率先遇见她的缘分,可那缘分却亲自被他送走。
  这一世,他终究输给了皇甫策。
  
  “这里快塌了,我扶你离开。”抱着感恩的心理,她亲自扶他离开。
  走出那里,她随即跟皇甫策吵架,显然是阴司的阴谋跟皇帝脱不了干系,看着两人几乎决裂,他莫名地有些侥幸,然而只是一转眼,她又开始关心皇甫策,看着那人身前一片血红,她哭得手足无措,这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场面。
  皇甫策死了,她还在那里自我安慰,他再也看不下去,亲自替他把脉,让她认清现实。
  “你骗我,他怎么会死!”她朝他大吼,异常愤怒。
  随后,他看到了犹如行尸走肉的她,皇甫策的死彻底毁灭了她的光明。
  原来,前世的爱情已成为过去,这一世的缘分已经撼动不了他们。
  所以,爱情是一个笑话,相信爱情的人都是傻瓜。
  正如他父亲所说,这世上什么都不可信,唯有自己最可靠。
  不过一场梦境就击毁了他这么多年来的理想与抱负吗?
  一转身,他还是萧誉风,是想要站在最高处俯瞰天下的那个人。
  想要站在最高处,就不能心慈手软,不能因为私情毁了心中的理想。
  所以,魔教攻城那一刻,看到她成为唯一的绊脚石,他急功近利,几乎成魔,毫不犹豫拿起弓箭对准她,那一箭用了九成的功力,无论过往多少爱意,他终究为江山俯首。
  空中血花四溅,血瞬间染红了她的白衣,她投来一眼,好像在说,往后我不再欠你的恩情,那脸上是释怀的微笑,瞬间有什么刺痛心扉,眼睛也似乎被风沙迷住,那传说中的四骑突然脱围而出,魔教大败,他重伤离开,皇甫策也早已抱着她离去。
  那一箭他用了九成的功力,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她,明知如此他还是希冀她活着。
  因此,东征西讨的那五年里,他不敢打听她的任何消息,怕的就是得来的是死讯。
  
  上天总是喜欢跟他开玩笑,她的死讯还是从她儿子口中得知,当时急怒攻心,万万想不到当年的她已怀孕,他竟然拿箭对准一个有孕之人,这与当年魔教挟持九岁的她有何不同?
  厉声严责下属,并要容嫣送那孩子回落梅山庄,那孩子刚走,他立即倒下。
  昏迷的多个夜里,他梦见她在闯烈焰山庄,因为救他一起掉入断月崖下。
  同样是怀着深仇大恨,她却迥然不同,总是抛下立场,三番两次救他,很愚蠢很可笑,可偏偏他对此动了心。
  他看到她在山洞里对他笑,他看到她背着他离开崖底,他看到她带着逃离追兵。
  作为朋友,她待人真诚,重情重义,反观他,一直活在当年的恩怨里,活在个人的理想抱负里,怀疑这世间的真情,从来都不曾窥见她眼底的光明,更不曾抓住她带来的光明。
  他在梦里泪流满面,痛心疾首。
  她死了,从今以后没有那么傻的女人为救他挺身而出,从今以后没有那么蠢的对手为他拔刀相助,那世间唯一一个令他动心的女子已经随风而去。
  那一次,若不是玉无垢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早已身在九泉。
  
  昙州最后一战,这五年来至关重要的一战,他望着满面尘灰的魔教弟子,心中忽然没有了当年的豪情壮志。
  因为粮草和药草的残缺,再有抱负和理想的人最终也只能受制于现实的残酷。
  所以,这一战他是为魔教上下而战,为他们将来的生存而战,并非为自己的抱负。
  两军即将交战,那远处一骑奔来,万千兵士侧首凝望,马上的白衣女子就如同他记忆中的样子,骑着马儿匆匆而过,过往的时光交错其中,那一瞬,风沙迷住他的眼,有泪从眼角滑落。
  这一刻,他终于放下多年来的愧疚,坦然面对如今的战局。
  那一刻,他终于重新看到魔教的生机,也看到这一战最终的结果,毅然率军离开。
  皇甫奕一统天下后,他也一统江湖,当上武林盟主。
  退而求其次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在天下民心都向着皇甫策,顺着倾斜到皇甫奕一方,当时魔教若硬战只会全军覆没,所以他选择率领教众重回武林,这是最聪明的选择。
  回到阴山以后,他走过她住过的地方,路过她弹琴的浮云楼,甚至重登与她对决的怀贤塔,那里摆的早已不是青霖的画像,而是她。
  往事悠悠,在某个深夜轻叩心怀,他从梦中轻笑醒来已是两鬓发白。
  这时,玉无垢亲自送来喜帖,是他和容嫣的喜帖。
  
  他轻笑:“我祝福你们。”
  玉无垢叹道:“要想我们真正幸福,希望你早日找到心爱的女子成婚。”
  他笑了笑,叹道:“此生,只怕再无可能。”
  
  后世的记载,这位震撼天下的魔教教主,一生终老,终身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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