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季重莲所说的话,东方透微微蹙了眉,季重莲让他早点娶个媳妇回家,平日里她也没少说过这话,怎么这次听着却是这般刺耳呢?
还有她对他的叮嘱和关心,却又好似这世间上最美妙的声音……
两种矛盾的心情在东方透的胸口撞击交战着,让他心头更加烦闷,抡起一拳便打在了红漆木廊柱上,整个回廊似乎都震动了一下,廊柱上也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迹。
看着自己发红的拳头,东方透沉着脸色,一声不响地出了裴府。
季重莲却没有察觉出东方透的异样,这个人平日里就这般随性惯了,也许这就是一般纨绔子弟的通病,说得好听点叫生性爽直不拘小节,难听点便是有些浪荡风流,好在也牵扯不到她的身上。
若是裴衍一直在上京城里长大,指不定也会染上高官士族子弟的恶习,季重莲倒是庆幸他的人生中有了这些磨难,不仅抚平了他的棱角,沉淀了他的智慧,一路走来才更懂得珍惜的意义。
就像藏在贝壳里的珍珠,没有岁月的磨砺,没有沙石的洗礼,又如何能在蚌壳张开的那一刻向世人展现那蕴藏的光泽与璀璨?!
季重莲一脸地欢喜转回正屋,琉璃已是带着满院的丫环婆子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院子里,见了季重莲到来,齐齐行了礼,口中念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季重莲笑眯眯地看了过去,“你们可是都知道了?”
琉璃上前一福,笑道:“采秋姐送王府的妈妈出门时让小丫环来院里报了信的,咱们都守在这儿,等着太太打赏呢!”
与季重莲处久了,大家都知道她性子随和赏罚分明,只要在规矩德行上不出错,也是犯不到这位主母的忌讳,琉璃起初还十分谨慎,但如今在季重莲跟前呆得久了,也学会适时地打趣讨巧了。
季重莲看了采秋一眼,见她点了头,这才笑道:“好,每个人都在采秋那里领银踝子去!”
“谢太太!”院子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季重莲回了正屋,又让人将几个孩子给带了过来。
奶娘抱着霜姐儿来得最快,霜姐儿一看到季重莲就“咿咿呀呀”地叫着,伸出两只胖胖的藕臂要她抱着。
这丫头是吃饱奶长大的,一身的奶泡泡肉,沉甸甸地很是坠手,季重莲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六月的天有些热,炕上已经铺了草席,季重莲逗了霜姐一会儿,便把她立在了草席上。
霜姐儿撑着季重莲的手臂还能坐上一会儿,她的手一移开,霜姐儿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去,那模样像极了胖胖的不倒翁,惹得季重莲直笑。
奶娘也在一旁笑道:“都说七坐、八爬、九生牙,看咱们霜姐儿,不过六个来月,如今都能坐着了。”
“她是被这身肥肉给挡的,等断了奶就会慢慢抽条了。”
季重莲笑着捏了捏霜姐儿肥嘟嘟的小手,一会儿含在嘴里佯装咬着,一会儿对她掌心吹着热气,逗得霜姐儿咯咯地笑着,很快便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母乳的喂养一般在前六个月最有营养,季重莲准备孩子满了半岁就给她断奶,加点其他的辅食,慢慢将营养给均衡了,孩子才能长得更健康。
“太太准备给霜姐儿断奶了?”
奶娘有些惊诧,也有些不安,若是霜姐儿断了奶,是不是意味着她又要另寻东家了?
虽然她只奶过霜姐儿一次,但好歹带了孩子快半年了,也有情分在里面,再说在裴府里好吃好住的,抽空还能回家奶孩子,或是将孩子带在身边,加上季重莲给的月钱又高,这样的好差使可是不好找的。
季重莲看了奶娘一眼,自然明白她心里所想,不由笑道:“你也知道皇上打了胜仗,大人指不定就要派人接咱们去上京城了,你们一家人又都是梁城土生土长的,故土难离,等着我离开之前,再给你一笔安家银子,若是你还想出来做事,我也可以托人给你找户合适的人家,你不要担心。”
“太太可真是好人。”
奶娘听季重莲这一说,心放了大半,有些感动地抹了泪。
季重莲也不再多说,这时安叶已是牵着木家兄弟,桂英抱着豆芽一起过来了。
两个大人给季重莲见了礼,木家兄弟才上前一步,奶声奶气道:“给干娘请安!”
“快起来!”
看着木家兄弟那小大人的模样,季重莲忍不住笑出声来。
豆芽却已是端正地做了个福礼,“给太太请安!”
“都是乖孩子,到炕上来!”
季重莲笑着招呼了几个孩子过来,木家兄弟两岁了,豆芽也不过比他们大上一个来月,可看着几双黑溜溜的眼睛齐齐地转着,季重莲还是有些感慨,这个时代的孩子就是早熟,天生的没办法。
“太太,豆芽来陪霜姐儿玩!”
豆芽已经动作灵活地脱鞋上炕,桂英还在一旁急声叮嘱道:“小心些,可别踩着霜姐儿了!”
“这丫头动作倒是快,像个猴儿似的!”
季重莲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木家兄弟,“这段日子,你们的安师傅可有教你们什么?”
木长风腼腆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说话,木原野则是看了安叶一眼,这才小声道:“安师傅教咱们扎马步,干娘,我腿好疼!”
木原野说着已是趴在了季重莲的膝头撒着娇,木长风只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又微微挪了挪身子向着季重莲靠近了一分。
季重莲看了安叶一眼,又笑着抚了抚木原野的脑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安师傅是为你们好!”
“干娘,我不怕疼!”
木长风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季重莲,这句话说完他整张脸都涨红了。
“你们都是乖孩子!”
季重莲笑着牵了木长风过来,将两兄弟拥在一起,又在每人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干娘都喜欢!”
木原野呵呵地笑着,脱了鞋子就往炕上爬去,“我也去陪霜姐儿玩!”
木长风在一旁踌躇着,季重莲揉了揉他的额发,笑道:“去吧,和你弟弟妹妹玩去!”
木长风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脱了鞋子,规规矩矩地爬上了炕。
“这孩子真懂规矩,像你!”
季重莲这才转头看向安叶,“原野就要调皮多了。”
“是。”
安叶应了一声,“好在两个孩子资质都不错,长风吃得苦,原野则想着法子偷懒。”
季重莲笑道:“小孩是爱玩些,你慢慢教就是。”
桂英在一旁看着几个孩子玩乐,心中一动,不由问道:“太太,大人如今打了胜仗,咱们是不是都要往上京城去?”
“八九不离十吧!”
虽然裴衍的书信还没有寄回家里,但季重莲知道他的心思,盼了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吐气扬眉地回到上京城吗?
如今有这个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
再说燕王这般重视裴衍,想来也不会让他屈才在梁城这地块。
“上京城啊……奴婢可做梦都没去过!”
桂英感叹了一声,眸中却是隐有泪花,“若不是有幸遇到了太太,咱们母女眼下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提这些做什么?!”
季重莲笑着嗔了桂英一眼,“今后等着豆芽大了,还有好日子在再等着你!”
桂英笑着抹了抹泪,“承太太的吉言,奴婢也不求什么,只要看着豆芽长大成人,嫁个好夫婿,这辈子便也知足了。”
孩子们玩了一会儿便也疲了,霜姐儿率先便撑不住地睡了过去,季重莲让奶娘将霜姐儿抱回小木床,安叶与桂英便领着几个孩子也自去午休不提。
裴衍的来信比季重莲想像中的还要晚了一些,收到信时已是八月底了。
这信是东方透给送来的,他纵马而来,落日的余辉将天空染成了一片彩霞,紫中透红,红中有紫,绚丽得好像姑娘的裙裾,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梦幻和旖旎。
东方透刚在待客的花厅坐定,季重莲便赶了过来,看着她碧色的裙角如水波一般在身下荡漾着,不知怎的,东方透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忙不迭地深吸了口气稳住情绪。
他是不该来的,这两个月来他都避免了往裴府跑,若是有什么事多是让小厮去裴府知会一声,或是涉及到女眷的也就让襄儿出面说上一说。
他有些怕见到季重莲,内心却又隐隐有些期待,东方透也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心思很是龌蹉,可他却克制不住,压抑不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再见一面,或许再见一面他便能忘记了。
可事实却是不然,东方透一手抚向心口,那里咚咚地跳着,用他自己才知道的速度。
“阿透,真是阿衍的信,快把信给我!”
东方透有些僵硬地将手中的信封递了过去,看着季重莲喜悦的表情,他有些黯然地撇过了头去,只觉得心底渐渐漫延上了一层难言的苦涩。
季重莲自然没有留意到东方透的表情变化,只是迫不及待地拆了信,一字一字地读了过去,眸中先是闪过惊诧和迟疑,接着却是慢慢释然,唇角渐渐有了一丝甜蜜的笑意,越蓄越深……
“阿衍在信里说什么了?”
见季重莲读完了信都还不肯放下,东方透故作轻松了笑了一声,“瞧把你乐得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