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莲的话让古寒雪有一丝心动,或许真地是她高估了她们姐妹的能力,亦或是低估了裴衍的忠贞?
裴大人的确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可他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她们的影子,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在他眼中,或许她们姐妹只是尘埃,只要伸手轻轻一掸便能无影无踪,她们犹如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却根本影响不到他分毫。
不说古寒冰歇了气,就连她自己也感到心灰意冷。
可季重莲此刻所说的话无疑是在她们灰蒙蒙的旅程中点亮了一盏希冀的明灯,应还是不应呢?
这一刻古寒雪的心摇摆不定。
“看看你妹妹吧,再由着你们这般折腾,恐怕她连好好活着都不能了。”
季重莲瞥了一眼古寒冰,这姑娘闭着眼,周身死气沉沉,早已经失了这个年龄少女该有的鲜活,就像一潭搅不动的枯水,沉淀的尽是污浊的泥沙。
再这样下去,她们不说达不到目的,恐怕在这之前,古寒冰就得毁了。
古寒雪猛地抬起了眼,她侧头看了一眼古寒冰,随后惊惧地伸手在她鼻下一探,那里呼出的温热气息让她微微安了下心,可下一刻,泪水却又无声无息地滑落。
她真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即使穷折腾了半晌,在别人眼中不过蝼蚁,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季重莲缓缓敛了面容,嗓音渐冷,“机会只有一次,你要么现在就回了我,要么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
古寒雪骤然一怔,只是略一思忖,她已是拜倒在季重莲跟前,谦卑道:“太太,奴婢们知错了,求您给咱们姐妹留条活路!”
季重莲淡淡地抬眼,“梁城外的苜蓿山脚下,梁王赏赐了一个庄子给咱们大人,你们姐妹回去就收拾东西吧,明日我自会让人送你们过去,今后若是不得我传召,永远不得回府!”
“谢太太恩典!”
古寒雪重重地给季重莲磕了头,不管她们是不是成了燕王妃的弃卒,也不管她们今后还能不能再成为良民,这些都不重要了,能够保住性命,不再颠沛流离地过一生,也就是她眼前唯一的奢望了。
*
办妥了古家姐妹的事,季重莲心头到底是松了口气。
没过几日,姚千户的太太冯氏便让人给她下了帖子,邀她一起去观音庙里走走,那里的香火鼎盛,听说不仅是求子的灵,更有好多怀孕的妇人前去上香祈福,求的不过就是生产时母子平安。
季重莲虽然不信这些,但冯氏诚心相邀,她又不好拒绝,将这事告诉了裴衍,他略一思忖便也点头同意了,“姚千户这人生性还算梗直,因为没有什么后台背景,如今能够升到千户也是他一路打拼出来的,他的太太若是不太讨厌,倒是可以结交。”
听裴衍这一说,季重莲就笑了,“冯太太的性子嘛……倒是八面玲珑,为人圆滑,到哪里都能凑个趣,梁城的太太姑娘们想来都不会讨厌她这么个人儿。”
裴衍想了想便点头道:“那我多派些护卫,就坐那辆圆顶青帷布的马车,那辆车厚重,里面的布置也舒适,最是适合孕妇不过。”
季重莲佯装生气地嘟起了唇,“哎呀,你这是保护我还是保护孩子啊?”
裴衍笑了笑,趁势便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把季重莲稳稳地圈在了怀中,“当然是你们母子一同护着,谁也不能出了差池!”
季重莲还是不服,“谁说是儿子,我说是女儿!”
“好,咱们第一胎就生个女儿!”
知道孕妇的脾气多变,裴衍遂也不同季重莲计较,顺着她的话道:“先生个女儿,再生几个儿子,等儿子长大了才能护住他们如花似玉的姐姐,绝对不让别家的野小子给欺负了去!”
季重莲呵呵地笑倒在裴衍的肩头,目光透过洞开的窗棂,看着在苑子里蹒跚学步的木家兄弟,眸中不觉荡漾起一抹母性的柔光,“日子过得真快啊,几个小不点如今都会走路了,记得才见到他们时,可还是那么长一点……”
季重莲伸手比划了一下,她的神情极其专注,仿佛孩子就躺在她的臂弯一般。
裴衍是派了人暗中去南疆查访,可那拨人去了后便是杳无音讯,这让他们心头有些没底,到底是被对方发现灭了口,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呢?
也就是这样,查访的事情便暂时搁至在了一旁,既然有人不想让他们去探寻,那索性就不去找吧,直到木家兄弟健康地长大,到时候是去是留他们自己也能决断了。
裴衍也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笑道:“我看豆芽也很有姐姐的模样,知道牵着两个小的一起走路了。”
季重莲笑着亲了裴衍一口,一双明眸灿如星辰,“碧元他们下个月就该到梁城了,听说他们家小棍子长得才壮硕,四个孩子聚在一堆……”说着掰着手指数了数,“到年底咱们的孩子出生后,就有五个小孩了,若是采秋怀上了,林桃成亲后也赶快报了喜,你说咱们府里该有多热闹!”
看着妻子热切欢喜的眼神,裴衍的心中骤然升腾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暖流,他所向望的家庭生活也就无非是这样,温暖、随性、亲切、自然,这一生能够娶到季重莲做妻子,他何其有幸?
*
九月十九是个好日子,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圆顶青帷布的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褥子,马车的四轮又是特别加固过的,走在路上便少了几分颠簸,到了观音庙都意外地平顺。
季重莲刚刚落了马车,冯氏便赶过来扶住她了,嘴上笑道:“沾沾裴太太的喜气,让我来年也怀个大胖小子!”
冯氏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算不得出挑,但那一双眼睛看着甚是精明,做事也干练。
冯氏的父亲是军中一个把总,从小人也生得爽利,听说母亲去得早,留下的弟妹几乎是她一手拉扯长大,父亲又续了弦,这心自然就偏向了她后母生的儿女。
好在冯氏的婚嫁上她的父亲还费了些心思,就是出嫁时年纪稍大了些,不过配上快要三十的姚千户,那也是刚刚好了,俩人成亲也不过才两年的光景。
冯氏身后站着一名少女,那少女着一身豆绿色圆领对襟长裙,束着杏黄色绣如意纹的腰封,梳着齐眉流海,一双剪水明瞳,肤色白皙细腻,让人看着便觉得可爱。
见季重莲的目光望了过来,冯氏已是笑着拉了这少女上前,“我娘家的二妹妹,今年已是及笄,带她出来走走,裴太太可不要见怪!”
“怎么会,这样的小姑娘看着就喜气,生得模样也标致!”
季重莲说着话便褪下了手腕上的檀木珠子,笑着递给冯二姑娘,“怀孕了就不爱戴些金银,嫌重得慌,这珠子不算贵重,但却是得了空大师开了光的,听说很是灵验,给冯二姑娘讨个吉利!”
了空大师可是千佛寺里的主持方丈,连燕王都爱听他讲经,能得他开光过的法器,那可是千金难求。
冯氏推拒着,“裴太太,这怎么使得?太贵重了……”
“不过是个小玩意,你再这样说岂不是显得我小气了?!”
季重莲笑着嗔了冯氏一眼,已是牵过了冯二姑娘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檀木珠子套在了她皓白的手腕上。
冯二姑娘很是好奇地看了手腕上的珠子一眼,这才在冯氏的示意下红着脸对季重莲道了谢。
今日到观音庙来上香的人也是不少,冯氏想来是提前和庙里打过招呼了,一行人下了马车便被引向了庙后的厢房,等着上香的人少了些,再清了场后,小沙弥这才请了她们出来。
季重莲身子重,左右有林桃和安叶搀扶着才能跪下,诚心祷告许愿后,她才又被搀扶了起来。
采秋如今管着内院,轻易也离开不得,三个才拨到季重莲屋里的丫环年纪还小,这次便没有带着她们一同出来,只让林桃与安叶随行。
虽然季重莲心里是不信神明的,但到了这样的地方,心中难免会感到一丝肃穆,虽然不信,但并不表明不敬,在庙里该有的礼数与虔诚她半点也不会少。
上了香,捐了香油钱,冯氏又安排了可口的素斋,一顿饭吃下去后,季重莲又有些昏昏欲睡了,这是她每日午后的习惯,雷打不动。
好在寺庙的厢房里还算干净,林桃又从车上搬了他们自己的棉褥子,动作利落地给铺在了床榻上。
季重莲刚想脱鞋上榻,屋外便有人来敲门,主仆几个都很诧异,林桃开门一看,见是冯二姑娘带着丫环过了来,想了想,还是将她们给让了进来。
冯二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季重莲行了礼,“裴太太,有事要麻烦您,所以不得不过来叨扰,真是有些唐突了。”
季重莲此刻都已躺在了床榻上,不便起身,便由安叶搀扶着坐起,在她身后垫上了两个大引枕。
季重莲掩面打了个呵欠,“没事,你说吧。”
冯二姑娘更觉得歉意,索性长话短说,“原本趁着我姐姐休息的时候,想去这不远的金沙镇上采买些东西,可不巧的是姚家的马车出了点问题,车夫正在修整,就想来向裴太太借马车一用,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冯二姑娘这话说完也有些忐忑,手中的绫帕不觉间都绞紧了,她与裴太太毕竟是初次见面就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有些厚颜,可今儿个她是应了继母的话,要到金沙镇上给弟弟买那糖酥煎饼,若是带不回去,指不定下次姐姐要带她出门,继母那厢便没有那么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