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应了一声,又看了素心一眼,这才缓缓地走向了房门口,人却是没有走远了,转到了屏风后就顿住了脚步,削尖了耳朵努力地听着内里的动静。
素心这时已经坐在了沈心悠的旁边,她的眸子漆黑如墨,像深不见底的幽潭,闪着冷冽噬人的黑芒,沈心悠看了一眼,已是止不住心惊,有些慌乱地避开与她的对视,只轻声道:“张太太有什么要交待的,你且说吧!”竟然丝毫不觉得一个婢女与她平起平坐有什么不妥,仿佛素心本来就应该坐着,而不是站着。
“沈姑娘难道就不会为自己打算?若是离开裴府后,你还能去哪里,又能嫁得个什么好人家?”
素心的话几乎是一语中的,就像一把犀利的宝剑准备无误地戳中了沈心悠的最柔软的心房,让她心神俱震!
沈心悠面色倏地雪白,紧紧地闭目不言,是啊,她已经没有了去处,即使是那个远房的表姑母,这么多年亲戚间都没有了走动,别人凭什么要收留自己,更何况甘肃那边更是清苦,她根本不想去!
沈心悠的表情素心看在眼里,心中一声冷嗤,面上却是不显,仍然不遗余力地为她打着气,“沈姑娘,你要把握住你现在能把握的,既然还没有离开裴府,你怎么样都能争上一争!”
“可太太杵在那里,她不点头,大人便不会接纳我……”
沈心悠还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裴衍看重季重莲,但季重莲绝对不会犯傻给自己找不自在,这样她又有什么机会?
她也想争,可是她与季重莲的起点不同,俩人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素心目光一沉,面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那若裴太太不在了呢?”
“你说什么?!”
沈心悠惊地猛然抬起了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素心,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你……你是什么意思?”
素心安抚地对着沈心悠一笑,“不管素心是什么意思,素心与咱们太太可都是为了沈姑娘好。”
沈心悠默然地垂下了目光,脑中似乎正在做着激烈的挣扎,素心已是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淡紫色的荷包,轻轻推在了沈心悠跟前,翘唇道:“只要在裴太太的饮食中下入一点点的粉末,她便再不会醒来!”
“不行,不行!”
沈心悠连连摇头,惊恐地看向素心,像是从来也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般,张太太虽然有时候跋扈嚣张,但却不是这样心狠之人,更遑论教唆人行凶杀人。
素心面容一肃,“沈姑娘,对敌人仁慈,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要想清楚。”
“可你是要我……要我去杀人!”
沈心悠面色惊惶地看着那个紫色的荷包,仿佛那是一块烫手的火碳,她根本碰都不敢碰上一下。
“裴太太又不会死。”
素心神秘一笑,循循善诱道:“这是西域传来的神药,只会让人永远沉入睡眠当中,却还留着一口气,不会死的。”
沈心悠心中一滞,“那不是就像个活死人?!”
不死不活,却什么也感觉不到,那样的生活不是比死还惨?!
季重莲可从来没有害过她,即使不喜欢她,却也避着她,没有挑过她的刺,没有找过她的麻烦,可现在若是要她将季重莲害成那样……
沈心悠远突然不敢往下去想。
她不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能以怨报德?
她看得出来裴衍有多看重自己的妻子,若是季重莲真地成了那般模样,只怕他会生不如死吧?
素心仪态端方地站了起来,轻轻掸了掸袖口上没有的灰尘,“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这是沈姑娘自己的前程,东西素心放这里了,咱们太太的话也带到了,沈姑娘自己好好想想吧。”
沈心悠咬着唇点了头,唤了芳儿进来送素心出门,一个人却陷入了沉沉地思考中。
芳儿在屏风后听到了素心与沈心悠所说的话,在送素心出去时,她忍不住问道:“素心姐,若是咱们姑娘真地做了这事,张太太会不会帮着她说话?”
若是沈心悠还能留在裴府,她们母女的地位自然不会动摇,芳儿是打的这个主意。
素心脚步一顿,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看向芳儿,直将她看得尴尬不已,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担心我们姑娘。”
素心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才笑了笑,“咱们太太把沈姑娘当作妹妹一般,自然会为她说话。”
素心并不怕这事被芳儿知道,她们主仆自然是一个鼻孔通气的,沈心悠若真要办这事,定还要通过芳儿的手,可就她刚才所见,沈心悠似乎还在犹豫中,如果说动了芳儿,指不定还能成为一个助力。
“那包药粉真地只是让人昏睡过去,不会死人?”
芳儿再次问了一遍素心,她心中也很紧张,做这样的事情确实有些缺德,但正像素心所言,谁人不为自己考虑,你不陷害整治别人,或许别人下一刻便要端了你的饭碗,如今便是看谁下手更快了。
“死了人便要惊动官府,这是咱们太太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但你们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这药粉,起初裴太太就会像染了风寒的症状,过不了两天才会陷入昏睡中,你们完全不用担心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之后再毁了那药粉,别人自然是无迹可寻。”
素心又细细地给芳儿说了一次,比与沈心悠谈话时更有耐心,这一路走来她吃了无数的亏,自以为识人还是准的,沈心悠虽然有那个心,但性子到底绵软了些,不够心狠手辣,或许论起决断与行事的速度还比不上她的婢女芳儿。
俩人靠着夹道的墙角细细私语了一番,到了最后,芳儿已是连连点头,对素心保证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会再劝劝姑娘的。”
“好。”
素心笑着应了,又褪下自己手腕上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不由分说地套在了芳儿的手上,只说道:“咱们太太待你家姑娘这般好,咱们也就像是亲姐妹一般,我给的东西你只管拿着。”
“这怎么好意思?!”
芳儿惊喜地看着手腕上莹莹的玉镯,却半点没有褪下来的意思,她没想到素心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果然是张太太最看重的婢子,可比她在沈心悠面前得脸多了。
“你我姐妹何需说这些?”
素心笑着摆了摆手,“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去向太太复命了。”
“素心姐,那你慢走!”
芳儿将素心送到了角门处,与她挥手告别,目光却还流连在套在自己手腕的玉镯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素心转过了身后,脸色却倏地沉了下去,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不管沈心悠与芳儿谁做了这事,此地都不宜久留,她要快些离开张府才是。
至于季重莲是死是活,她只要等风头过了差人来一打听便知道,倒不急于一时。
想到这里,素心握了握拳头,脚步飞快地向斜对面的张府而去。
*
沈心悠这厢的变故裴衍与季重莲自然不知,夫妻俩用了午膳后,叶瑾瑜便来拜见,凑巧了东方透也得知裴衍回府的消息,齐齐聚到了一处。
甚至不用季重莲亲自介绍,东方透就指着叶瑾瑜,转头对裴衍说道:“嫂子认下的干妹妹就是我家邻居的二女儿,叶瑾瑜。”
裴衍目光微微闪了闪,季重莲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或许东方透曾经在裴衍面前说起过与叶瑾瑜的婚约,所以他知道这俩人的关系并不奇怪。
叶瑾瑜却是翘唇道:“姐夫,我眼下与东方家没有一点干系了。”
裴衍的目光又转向了季重莲,显然充满了疑惑,季重莲这才笑道:“是,他们俩人已经退了亲事。”
叶瑾瑜已经收到了上京城里的回信,叶夫人让她立马回家,不然少不得要亲自来捉她,好在季重莲给回了封信,措辞恳切,言之有物,再加上裴衍与丹阳季氏的名头,想来也能让叶家的人暂时放下心来。
裴衍笑着摇了摇头,很少有人退了亲事还能这般平和相对,甚至还能斗嘴取乐,这到底是心中不介意呢,还是真地生性豁达?
裴衍是了解东方透的性子,看来叶瑾瑜也是不差的,不然季重莲又怎么会认下她做了干妹妹,妻子的眼光他一向信服。
“既然是你认下的干妹妹,初次见面,我少不得要送份礼了。”
裴衍笑着看向季重莲,随即命人取来了一个黑漆描金的檀木匣子。
叶瑾瑜满脸期待地看向黑匣子,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姐夫送我的是什么?”
裴衍抬手举起桌边的茶蛊抿了一口,“自己打开看看!”
叶瑾瑜看了季重莲一眼,见她笑着对自己点头,这才放心大胆上前打开了匣子,一把乌光澄澈的小型弓弩正静静地躺在匣子里,她惊喜地拿了起来左右瞄了瞄,激动地不住点头道:“我早就想要一把自己的弓弩,父亲总不给我做,今日总算得偿所愿,谢谢姐夫!”
说罢已是转头郑重地对着裴衍一福身,季重莲笑着走过来拉住了叶瑾瑜的手,“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以后他给你的,只管拿着就好。”
“不公平!”
东方透一脸地不服,叉腰站在厅中,“我第一次拜见嫂子时,嫂子可都没有给我准备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