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茶会,我不仅请了女客,还请了男客。虽说现今不是那么讲究,可还是有些人家很是讲究的,所以我便设了屏风,”梁音说到这里,得意的回头朝式微挑了挑眉,“正好可以把你藏起来。”
用屏风隔成独立的小空间,倒也算匠心独运,式微思忖。
梁音径自为她拉开了边上最后头的屏风,式微只见里头已然置好了案几、塌子,案几之上还摆放着各式茶水、瓜果与点心。
式微莞尔,朝梁音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便走上前去坐了下来,梁音重新为她拉好屏风,式微只听她隔着屏风道了一声:“我让绸儿呆在你的旁边,有事寻她便行。现下时间差不多了,估计人也快来了,我自去门口迎接她们去。”
见屏风里的式微点了点头,梁音这才放心离去。
式微端坐了不一会儿,便有一位侍女行到她的屏风外头轻唤了一声:“苏姑娘,奴婢绸儿就在外头侍候着,有事唤奴婢就行了。”
绸儿算得上最得梁音喜欢的婢女之一,浅通武艺。今次梁音特意交待她照看这位苏姑娘,虽说不清楚她的来历,但是能叫小姐特意交待的,想来也是贵客吧!绸儿心中有些忐忑,实在是不清楚这位苏姑娘是什么性子,若是个刁蛮任性的,恐怕会叫她吃不了好。
忐忑不安的等了片刻,便听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女音:“有劳了。”短短的三个字过后,不知怎的,绸儿心中一定,原先的忐忑渐渐消散,能说出如此三个字的想来不会是什么捏着身份、目中无人的贵客了。
绸儿在看式微,可式微现下却是支着腮帮子,透过屏风看向外头,虽说屏风隔了不少,可式微眼睛极佳,外头的景致却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中间铺着长长的红毯,隔开了左右两边。她这一边屏风环绕的应是女客的席,对面只错落有致摆放着案几塌子的应当是男客的席。
式微轻叹了一声,心道:梁家一家喜好舞刀弄枪,无论是朝野民间,这梁府在他们看来都是个粗人,绝不会与“风雅”二字搭边。可便是这等粗人举办的茶会,虽说正头戏茶会还未上来,可单看这坐席的布置,只屏风这一点,便比不知多少自诩风雅之人要更为讲究。
不多时便有男客女客接连入席了,式微隔着屏风看向外头,但见华服男女三三两两的经过,面上或喜极,或不屑,或无聊,一瞬间,当真有种人生如戏,坐看百态之感。
正感慨间,身后的屏风忽地被人拉开,式微浑身一僵,却并未回过头去。只一旁的绸儿登时站了起来:“这位公子,这里是女客的席,男客在对面。
式微只听身后的人忽地笑了两声:“哦,这位小姐,冒犯了。”
声音不难听,却凭空渗出了让式微颇不舒服的感觉:左右如此不管不顾,大大咧咧的不说一声便拉开女席屏风的,亦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是以式微只短短“嗯”了一声,便未说话。
那短短的一声“嗯”清脆却带着稚嫩,想来年纪很小,身后那人顿时消了兴趣,恹恹的拉上屏风就离开了。
绸儿长长的舒了口气,抱怨了起来,声音中尽是不满:“真是个登徒浪子,女儿家的屏风,说开就开。”
抱怨了一会儿,却听里头苏姑娘的声音传来:“算了,莫去管他了。”一如先时那句“有劳了”一般的清脆,可绸儿不知怎的,却总觉得这一句里头似乎还掺杂着一些旁的什么东西。
屏风里的式微却是清醒的很,即便她与梁音相交,即便梁夫人喜欢她,她亦是个平民,与这些人不一样。然而,平民什么的,她却并不觉得低人一等,即使是个平民,可至少有自由。不比上一世,进了清河姬氏,那种叫“自由”的东西便再也与她无缘了。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尽管无那什么锦衣玉食,可她至少这一世至现在,都过的很是开心。不如上世那般纵珍馐也食不知味。
捻起一串葡萄,式微倒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咬一口,汁多水甜,好吃。如此好吃好喝供着,待会儿那等高高在上的贵族还会当众表演茶艺,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式微只觉惬意无比。
不过一会儿,人便来的差不多了,端康、萧明珠等人自然一早便到额,不似她这般坐在角落里,而是坐在了第一排的位子之上,已有来的早的男客频频向那第一排的女客望去。雾里看花一向是最美的,女子的剪影投在屏风之上,剩余的只留给众人想象,没了平日里近处接触的颐指气使,没了那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徒留下一段优雅的倩影,虽说不甚清晰,却胜在回味无穷,赞矣!
胭脂水粉诚然会让女子更美丽,可式微却记得李佑宠她之时曾经说过:没有哪个男子会对着个满是脂粉味的美人动情,男子想象中的美人多半是素面朝天的。然而,并不是说他们喜欢女子素面朝天,而是希望女子即使素面朝天亦美丽如初。是以,几乎李佑每一回进她的寝宫都会深吸一口气,赞道:“还是爱妃这里的味道好闻啊!”
便在式微惬意的咬着葡萄的当儿,自门口进来一位贵族少女,面纱遮面,单露在外头的一双丹凤眼却满是笑意,额间点着一朵粉莲,头上的双刀髻梳的一丝不苟,一袭粉色拖地长裙经过之时,那绣工之精致,式微只看到原先已在屏风里候着的端康郡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艳羡的看向那粉色长裙,唤道:“曲姐姐,你这衣裳好生漂亮,哪来的?
第49章
那被唤作曲姐姐的贵女却是抿唇一笑,一脸的不好意思,“从蜀中带过来的,蜀地的刺绣可是一绝,这回回长安,我还带了不少呢,得了空便准备送几套与你的。”
端康郡主一听更是直乐,连连点头,“好,好,那可说好了,千万莫忘了此事。”
那被唤作曲姐姐的贵女又是抿唇一笑,式微只看到梁音将她引到了第一排端康郡主与萧明珠的中间落座。虽然招待那“曲姐姐”的过程中,自始至终梁音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可或许是与梁音相熟了,式微只觉那笑容之中竟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她是谁?”式微喃喃出口。上一世的自己果然白活了,竟有如此多的人之前都未曾见到过碰到过,当真是深宫女子孤陋寡闻啊!
一旁的绸儿本就心思灵敏,听到她的喃喃呓语,看了看四周,似乎也只有方才那位曲姓贵女进来之时引了会儿轰动,便隔着屏风问式微:“苏姑娘可是问那位曲小姐?”
式微愕然的点了点头,便听得绸儿在她耳边轻道了一声:“苏姑娘稍等,奴婢去去就来。”
当真是个机灵的丫头!式微不禁感慨了起来。想她上一世,不管是在清河姬氏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还是后宫之中深受皇恩的苏贵妃,身边却无一可用之人。在清河姬氏时,身边的人都是他们的人,根本无人将她放在眼里,在后宫之中,直到被赐死前的前夜,式微只记得东来阁中那恐怕日后会被传为笑柄的一幕。后宫妃嫔,便连太后宫里也都一个接一个的过来要人。到了最后,她身边唯一剩下的一位便是李佑赐她的嬷嬷,赐予的白绫便是她从李佑那里端过来的。
所以李佑是个脓包,没担当。她又何尝不是呢?随遇而安,宫里头那么多眼线,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不曾出手罢了。那时,她也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重新来过,却才发现上一世的自己真是蠢得可怜。
式微不过叹了一会儿,便复又向门口望去,在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之时,却是忍不住柳眉微挑:果然姬二也来了。凭着他与梁音、梁衍的交情,不来便奇怪了。
今日却见姬二难得的如文人雅士一般,外头罩了件素白的文士袍,平日见他凤眼挑着,通身贵气。今日身上的贵气却是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多了几分温雅,也不知与梁音说了什么,惹得梁音轻笑。式微本以为她会直接将他带到席上,却不妨梁音拉着姬二竟直直的向女客席走来,式微见状,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也不知到底是希望她将人领过来呢,还是不要领过来。
不过很显然,她多心了。梁音拉着姬二并未向她这里走来,而是直直的向第一排正中一位女席走去。行至萧明珠与端康郡主的中间停了下来,式微只见梁音伸出食指轻轻扣了扣屏风,面上方才还颇为真挚的笑意再次变得疏离了起来。不多时,式微便见到那屏风拉开,姬二朝那位曲小姐行了一礼,那行礼的动作一如第一次见到他时的优雅,一起一落间,一股说不出的风流流于体表。式微感慨了一声,他名“流风”确实未叫错,若在那个峨冠博带、名士风流的年代,若在两晋,便凭着他这举手投足间的风流,不定也能当个名动一时的“风流名士”呢。
感慨之后,却又失笑:梁音既将她安排在角落里,既会防着端康郡主见到她,想来亦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显眼的动作,果然是她多想了。
便在她的心思这一转一回间,绸儿已然问完话回来了:“苏姑娘,我打听到了。那位曲小姐来头可不小,前几天才回的今晨,是咱们大唐数一数二的大世族——蜀中曲氏的嫡出小姐,她的祖父便是赫赫有名的曲国公。因常年不在京城,所以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听说,她这次回京城是因为婚约,就在前些日子,圣上赐婚她与平川姬氏的嫡二公子。苏姑娘,你看到了没?就是那个与曲姑娘见礼的公子,可不正是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