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走至灶头边准备洗碗,岂料又听到外头“砰砰”的敲门声,今日这碗怕是洗不成了,式微心想,当真是洗的一波三折!
可嘀咕归嘀咕,式微还是快步走到院门,将院门打开,却见大柱正在被李嫂训斥:“这般急事,你这是在敲门还是在挠门啊!”大柱一声不吭的低着头,任凭训斥。
“李嫂,怎的了?”式微开口问道,满脸的好奇之色,“发生什么事了?”
“诶,你娘呢!”李嫂却是一脸的焦急,“快叫你娘去!”
“娘身子骨不舒服,睡了!”式微答道,目光看向李嫂,“李嫂与微娘说也是一样的!”
“诶,这事,这事……”却不料李嫂动了动唇,对上式微的眸子,竟是半天都说不出口,情急之下,口中只道,“微娘还小,这事我要与你娘说,快叫你娘起来!”
式微看了看李嫂的神色,再看向一旁的大柱,没有往日的趾高气昂,只低着头不说话,想了想便应了下来,“李嫂且等等,微娘这就去将娘叫起来!”
“这便好!”李嫂似乎舒了口气,便见式微转身走了两步,却突地停下来,猛地回头,不过八岁的幼女眼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目光灼灼的看向李嫂,“李嫂,可是我爹他出了什么事?”
回答她的是“噗通”一声,大柱手上挎着的篮子落地的声音,里头的鸡蛋滚出来碎了一地。
哪还用他们回答,一看大柱的反应,式微便已知晓了,再也忍不住,转身冲上去拉住李嫂的衣袖,“李嫂您说啊,我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李嫂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与年龄不相符的丫头,终究是“唉”了一声,“你爹,你爹不小心撞上了官差捉贼,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官差竟是打错了人,你爹他倒下去磕在了府衙台阶上,怕,怕是不行了!”其实当时便有大夫给看了,已然是没气儿了,可邻居一场,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总是不想这般说来着的。她原本是不打算那么早告诉式微的,心想到底不过是个小姑娘,怕是很难接受的,不料竟叫这个聪明的小姑娘自己给猜了出来。不过年幼便突逢此劫,李嫂心中莫名感慨,看着那如画的五官,叹道:果真是红颜命途多舛么?
拽着她衣袖的力道渐渐松了,看着式微目光怔怔,整个人颇有些恍惚的模样,反倒叫李嫂更加担心起来:照理说这么大的小姑娘听闻这般噩耗不应当大哭或者惊慌失措么?可微娘这反应,竟是不哭不闹,却更叫人害怕。
李嫂再次长叹一声,这已不知是她今日多少次长叹了,心下不忍,开口道:“微娘,去唤你娘出来,我……”
话未说完,只听一道妇人的声音响起:“他在哪里?”
几人循声望去,却见不知何时姬唯芳已然站在了门口,看神情应是将方才的事情知晓的一清二楚了。
式微张了张口,只觉喉中甚是干涩:“娘!”
“他在哪里?”一声猛地拔高,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竟是异常的尖锐,声音歇斯底里,“他在哪里?”姬唯芳美目圆睁,向外突起,竟叫李嫂看的浑身一抖。
姬唯芳这副模样对于式微来讲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世,父亲遭遇恶劫,她被人强行夺去,那日的姬唯芳便是这番表情。
不等李嫂答话,姬唯芳却突地向外跑去,神情恍惚,竟是式微叫她都完全没有反应。
式微伸手想要拽住姬唯芳的衣角,却不料她的力气如此之大,带的式微一个踉跄,狠狠的摔到了地上,姬唯芳连看都没看,继续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
李嫂却是一惊:常听人说有人遭遇大劫失了魂的,眼下看姬唯芳连疼爱的小女都不管不顾,岂不是失了魂的样子。
小姑娘却是没有哭,一咕噜爬了起来,竟是拉起她便跟了上去,口中还道:“李嫂指路,微娘要与娘一道去看爹!”
李嫂早已没了主意,眼下也不管这是个八岁小女孩的话,竟是一点也不质疑的照做了。
第4章
姬唯芳再次醒来之时,却已是第二日了,式微走上前,轻轻唤了声:“娘!”
姬唯芳却是眼珠动了动,并没有说话。
式微轻叹了一声:“娘,微娘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闻言,姬唯芳微微颤动的眼珠却是顿了一顿,而后本能的伸手向腹部伸去,以式微的角度仅能清晰的看到姬唯芳的手在发抖。
昨日,姬唯芳仿若失了魂似的跌跌撞撞,竟是一路摸到了府衙,偌大个府衙,出了事,竟是大门紧闭,不过几个同是李家村的村民守着苏晋之的遗体,旁边背着药箱的大夫连连摇头。
此情此景,只叫式微觉得,心口猛地一抽,唇动了动,话未先说,泪已经止不住的落了下来:“爹——”
姬唯芳疯了一般的冲了上去,一把抱住苏晋之,口中只喃喃:“晋之,天冷,我们回家……”力道之大,竟是谁也无法拉开,直到失魂般的姬唯芳突地向后一倒,昏厥了过,却诊出了月余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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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喜气洋洋的正月,可今年的李家村全围上了一层重重的阴影,苏晋之与姬唯芳搬来李家村也有七八年了,这些年的邻居,虽说那举止言行与他们这些大老粗完全不同,可到底也是个心善好相处的,这么些年下来,总是有感情的,这厢,好好的人却是突然没了,只留下一妻一女,对了,还有妻子腹中的骨肉,当真是叫人看的于心不忍。
村中的女眷自发的集合起来,全体有人在母女两周围照看着,只怕一个不留意,有人寻了短见才是。
苏晋之的丧事是村里头的人帮着一块儿操办的,发生了这等事,那府衙却是一声不吭,村里的男人聚集起来前去闹了好几次了,那衙门却是做定了缩头乌龟,硬是闭门不出,只让众人心中愈发的寒冷。
“这帮狗官,当真不是个东西!”村中老大李亮一拳头重重的锤了一下地面,“咱们老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么?”
“要不,你再找些人去闹闹,实在不行,就往上头闹,不是说当今天子事难得的明君么?大不了,咱们搞御状去!”李嫂子早就按捺不住了,低头“呸”了一声,“那狗官,也不知他老子娘怎的生了这么个东西出来!”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李亮却是头也不回的站了起来,“告御状?说的倒轻巧,我李亮敢保证,你等定是见不到当今圣上,便早已下去见阎罗王了,还是换条路走走吧!”说着李亮边叹气边烦躁的跺了跺脚,“我先出去走走!”
苏晋之的死对式微来说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心里的难受比上一世只多不少,尤其是在她满心欢喜的以为当真能叫苏晋之避过这一劫时,冥冥之中却似是有一只手,将这一切推回了原位。
式微眼中有伤心,更多的却是绝望,上一世被人说做“没心没肺”,可她又岂是真正的没心没肺?
李嫂却是注意到了式微眼中的绝望,不禁心头“磕碜”一下,暗道:这微娘小小年纪遭遇如此大变,还是好生劝诫一番,莫要出了什么事才好。这样想着,便伸手拍了拍式微的肩膀:“微娘!”李嫂开口,目光转向神情呆怔的姬唯芳,“苏相公不在了,你家里头就只得你与你娘了,对了,还有你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微娘是姐姐,自然也是要主这家中事的,隔壁村春花不久小小年纪担起了一家子么?微娘可要好好想想你娘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莫要胡思乱想了,不然,不然,真真叫苏相公走了也不得安心啊!”
言及此,李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嘤嘤”的抽泣了起来,谁家女儿没有年轻时,没想过那良人?哪怕是大柱他母亲,哪怕是个做惯粗活的普通妇人,可也不妨着她想想戏本里的才子佳人,可巧隔壁搬来了苏相公一家,虽说心里头清楚苏相公那般的人是看不上自己的,可也不妨碍她想想啊,当时她想着“戏本里的才子便是苏相公这般的人”,这一想便是七八年,可好好的,活生生的“才子”便这么没了,总叫李嫂觉得悲从中来,心中难受得紧。
李嫂这一席话,对式微来讲却仿若当头棒喝,前一世,她疯了似的要往上头钻,要过好日子,要做真正的贵族小姐,那姬家的人说的话被她当成圣旨一般,牢牢记得“莫要与那些贱民多接触,平白丢了身份”,深怕漏掉半个字,当真是不能再听话了,可她这般作为,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场空,不过是姬家真正的女儿上位的一颗棋子罢了。
前一世,李嫂的话她又岂会听,到底是个蠢笨的不能再蠢笨,一心想过好日子的笨丫头罢了!这一世重生,虽说比起上一世拎清了不少,可也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怎的,她本能的与着李家村的人有着疏离,从未认认真真的听过那些村民说的话,却不知有些淳朴的道理,从他们口中说出来自有一番不同。
这样想着,式微不由弯了弯唇角,虽说声音还有些沙哑,可眼睛却亮的惊人:“李嫂子放心,微娘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