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薇?”江安的面庞感觉到那颤抖的睫毛,尚且带着几分沾湿。有些狐疑,他抬起头来,凝视着身下的女子,温柔宠溺一声,“阿薇,怎么了?”
请……请别对我露出这样宠溺的神色,我……我承受不起。墨若薇周身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丝明媚的笑容,却如同暗夜悄然绽放的昙花,明知凋落却又拼命绽放的凄艳,她痴痴地抬手轻指云端,莞尔一笑。
“哦?”江安几分诧异,随即抬眼,顿时面如死灰。天空中的雪鸢感其神色,一声凄厉尖啼。
“这……”江安嘴唇颤抖着,“雪鸢……雪鸢!”惊呼一声出口,江安大惊失色,随即便是一把拎起身下的女子,向着溪边独坐的叶缙大吼一声,“快走!”
急切之下,一把将怀中的女子抱起,塞于马车之内,江安扬了鞭绳,重重抽在马儿背上,伴随着凄厉一声“驾——”,马儿扬起四蹄,将那林中的红叶尽数惊起,长嘶一声,便是风驰电掣向着前方而去。
“叶缙!”江安一声大呼,伫立溪边的叶缙闻声惊起,眼见江安神色仓惶,驾着马车向自己奔来,心中便知一二。江安一手扬鞭,一手向着前方叶缙伸出,叶缙只一皱眉,随即脚下轻踮,身影生风,瞬间握上江安伸出的手,坐于马车之上。
“阿薇,坐稳了!”江安回头,向着身后一声低低嘱咐,咬了牙关,怒鞭烈马,向着远方撒蹄而去。
“看,他们在前方!”为首一人纵身勒马,扬鞭轻指,俯首向身侧的王者报告。东莱王坐于马上,一手携了缰绳,目光睥睨,简洁短促,吐出一个冷冷命令,“追。”言毕,一扬鞭,纵马飞出,四蹄疾驰,将那林间红叶片片踏碎。众人领了王命,纷纷鞭马向着前方冲杀而去。万州城主秦凌烟闭了眼睛,随着众人一起上前,一声凄凉苦笑,七年过往情义,随着这马蹄之下的斑斑红叶,一起被踏得粉碎粉碎。
林间小道不平,枯木乱石遍布,车轮碾至乱石之上,阵阵颠簸,墨若薇坐于马车之中,即便是抓得稳稳的,仍是被颠簸的磕磕绊绊着,左右摇晃。
“驾——”江安咬牙,怒鞭烈马,马蹄疾驰,扬起粉尘万千。风声吹耳畔,徐徐拂过,依旧委婉,夕阳挂天边,慢慢洒下,依旧遣倦。飞尘之中,叶缙抓紧了马头的缰绳,向着江安大呼一声,“来人是谁?”
“驾——”马儿一声长嘶,江安回首,匆匆一声,“宣武将军,或是万州城主秦凌烟,或是东莱王亲自前来!”
“怎么会?”叶缙闻言,大惊失色,“他们怎会知道?”计划如此绝妙,怎会轻易被他人知晓?
“休问,”江安转头一声长喝,声色俱厉,“逃出生天再谈不迟!”
天际一声凄厉鸟啼,如此尖锐刺耳,江安闻声抬头,见那雪鸢依旧在头顶盘旋,他侧身回眸,远处的人身马影已经依稀可见。江安咬牙切齿,原来是这只破鸟!他忽然感到,自己从未像今天这般讨厌起瑶华公主养的雪鸢来,盛怒之下,一手执了长鞭,在那林间小道上卷起几颗碎石,愤然一声,向着天际撒去。
凌厉的乱石,夹杂着江安的气劲袭来,天际的那只飞禽又如何躲避,瞬间被几颗乱石贯穿身体,挣扎了下翅膀,惨叫一声,坠于地上,哀哀鸣叫。
第九十九章 安知若薇(32)
残阳如血,笼得天地一片昏红;红叶似染,燃得人间千里炎炽;清风如许,扣得愁肠如烟堆砌。
蓉城郊外,红叶林中,天地赤影,一骑绝尘。秦书瑶跨坐于骏马之上,扬鞭几声轻呼。到底是品性温顺的千里良驹,秦书瑶那稚儿学步般的骑术,毫无章法的驱使,竟没有将它激怒,愣是咬牙忍耐着将背上的主人送往欲达之地。
晚霞似锦,太阳感其娇媚,也收敛了万丈金芒,慢慢躲进它的怀里。秦书瑶伏于马背上,一汪秋水也逐渐泛起的雾光,她咬牙轻抚马头,“跑快些,再跑快些,王兄他要等不了了……”
仿佛是透彻了主人的心性,骏马扬蹄,一声长嘶,加快了脚步向前飞奔而去,身后扬起的红叶盘旋而舞,如同风中碎落的蝶翅。天际雪鸢振翅高飞,一声凄厉长啼。
林间疾驰的马车之上,江安一击将那跟随者的雪鸢击落,扬鞭之时,抽空向身后观望,只消一眼,便是叫苦不迭。身后纵马追击的人影越来越清晰,黑压压的一群,飒风声,马蹄声,喝止声,声声入耳,其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此情此景,江安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苦笑一声,这,即便是消灭了雪鸢,也摆脱不了追兵吧!
“驾——”愤然一鞭抽在烈马身上,马儿吃痛,拼命向前狂奔着。此等局势,要如何才能打破这一死局,逃出生天?何去何从,何去何从?无人应答,只听得耳畔,风声飒飒凄寒。
叶缙面色凝重,侧身看着车后阵列整齐的追兵,心里略知一二,看来,他们并不是散兵游勇,而是东莱正规军士,有备而来。只是,怎会如此,东莱人怎会知晓他们的藏身之地?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来不及疑惑,来不及多想,一闪而过的念头便被飒风吹落,踩碎在疾驰的马蹄之下。心中只留得一个声音,逃吧,逃吧……
叶缙骤然转头,目光凄然,望一眼车厢,胸口恍若被谁重击一拳,不觉唤出声来,“小妹……”
“闭嘴!”江安扬鞭,重重鞭了烈马,咬牙一声,“阿薇不会有事,即便是我们死了,阿薇也不会有事!”
没命的奔逃,不知持续了多久,仅有的一匹烈马负者几个人的重量,即便是千里良驹,时间长了也显得力不从心,奔逃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鼻孔之中也喝出浓重的喘息声。
“驾——”江安心急如焚,几记长鞭抽在马儿身上,几欲将那皮肉,抽得开花。皮鞭之上留下斑斑血迹,汩汩鲜血自烈马身上流下,溅在一地红叶之上。马儿凄厉嘶叫着,奋起扬蹄,却再也加不快速度。
前方,天地交接之处仿佛被谁一剑斩断,突如其来的悬崖如同大地肌肤上的裂痕,骤然出现在几人面前。深达千尺的悬崖,白云横渡,望不见对岸,绝路,绝路!前有天堑,后有追兵的绝路!
“吁——”江安大惊,用力拉了缰绳,一声长啸。奔逃的许久的马儿终于力竭,却是失了前蹄,跪将下去,身后的马车来不及停止,撞了上去,顿时分崩离析,尘沙飞扬。
叶缙见状,大惊失色,匆忙跳开,“阿薇,阿薇!”江安仿佛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危险局面,直直地冲着车厢而去,一把掀了帘子,将马车中惊慌尖叫的女子护于怀中。马车颠覆,重重地倒落在地上,瞬间分崩离析,支离破碎。江安紧紧护着怀中的惊惶的女子,倾倒的木板在一瞬间全数砸在他的背上。
“江安,江安!”叶缙一声惊呼,踉跄着上前,将覆在江安身上的木板移开。“你没事吧?”
“无恙。”江安抬手擦了擦嘴角涌出的鲜血,若无其事地一笑,扶起地上毫发无伤的女子,自己的身子却是踉跄一步。杂乱纷繁的马蹄声,夹杂着众人的御马声,刀剑出鞘声,随风入耳。
“我……”叶缙愤起,一把抽出腰间长剑,凛然一声,“我跟他们拼了!”
江安闭眼沉吟片刻,将怀中的女子推至叶缙身侧,“即便是兵败,世子也不至死,何况……”他抬手,在墨若薇的鼻头轻巧刮了一下,依旧宠溺却是带了几分凄凉,“何况,阿薇是栖柠唯一的公主,即便是身陷东莱,栖柠王也无坐视之理。”
“嗯?”墨若薇听他如此言语,一抬头,便见远方人头攒动,喊杀声一片,一时惊惧,呆立那里,不知作何言语。纤细的手指勾住江安的长衫,颤抖着冲他拼命摇头。
“江安,你……”叶缙闻言,顿时抬眼,心中便知江安之意,此番逃至青木崖,已是绝路,东莱追兵过百,任他们如何顽抗,此等形势下,想要活命,逃出生天,简直是是痴人说梦。
“栖柠余孽,东莱逆贼,还不快束手就擒!”一声凛然长喝,东莱众位兵士纵马已逼至身侧,训练有素地将崖边几人团团围住。
“啊……”墨若薇拉了拉江安的手,却被他一把拉于身后。
水也好,血也好,天边那抹残霞是不管这些的,犹自灿烂着,掬一捧夏日余晖,风摇红叶,酣睡了许久的叶子恍若是一瞬间全数转醒,屏了气息,凝视着身下的这一切,这个,说不上是开始还是终结的故事。
天地静默,万物息声,阵列整齐的东莱兵士之中,一人青衣,漫不经心地纵马而来。江安抬头,对上那双睥睨天下的眸子,不禁周身一个冷战。
多年来的养父,东莱王秦岚,这场游戏的始作俑者,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来到此地了么?虽是面上无波,江安的身体,却是略微颤抖起来,心中亦是涌起几丝极为复杂的情绪,难以名状,回头看一眼叶缙身侧的紫衣女子,江安的心中,涌起刻骨铭心的不舍来,她……她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