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江安开口唤她,那紫衣女子的眼眸里,出现了几分极为欣喜的神色,她拍着手,慢慢向着他靠拢过来,秋水般的大眼睛一闪一闪,仿佛在询问一句,“何事?”
江安眼珠转了几转,唇间浅笑,轻声问道,“清晨姑娘与世子出门之际,可曾将江安战时时常穿的那身金甲,一并带出?”
听罢此话,那女子身形一愣,眼眸之中透出几分不解。观她如此神色,江安心中,便料得她是丝毫不知情了,他一声长叹,不禁叫苦连天。他的眉间,掠过几分失落,便是徐徐闭上眼去,不再说话。一双柔若无骨小手攀上了他的臂膀,清凉如水的指尖在他的手心中徐徐蜿蜒着,逐渐凝聚成一句完整的话,“王子莫要着急,待到晌午,水芙定帮你寻得。”
江安抬眼看罢,心里着实是无奈至极,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闭了眼去,佯装着几分失落,凄凉念一声,“那是江安年幼之时,父王赠与的,料得此生无缘再见,若是有命活着,留着旧时衣,日后思念故乡之时,感念一番也好。”
言毕,江安略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偷眼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果然,瞥见叶水芙的眉间,透出几抹悲怆来,带着几分同情,她径自抓起江安的手,徐徐划下,“东莱王待王子不仁,王子还是切莫忧心才是。”划毕,她便握着他的手,低下头去,口里犹是咿咿呀呀唤着,不知作何言语。
荒无人烟的林间小道,乱石密布,如此崎岖,马车颠簸,在那乱石之中,一路磕磕绊绊而过。江安的头靠在马车内壁,全身无力,不时地被磕碰着,微微刺痛。他挣扎着,想要将脑袋换一个位置,以避开这些磕绊,奈何那十里香醉药效强劲,过了一夜,仍未散去,他全身乏盹,连略微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良久喉间长叹一口气,他嘴角微扬,苦笑一声,“像公主这样的小姑娘,终日居于深山野岭之中,闲来抚琴弄墨,鬟婢簇拥着,又怎会懂得王室内部,勾心斗角,人情世故呢?”
叶水芙听他如此说得,身形略微一颤,斜了眼去,喉间发出略带不满的一声轻哼,随即便是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江安见她满脸不服,一时间觉得好笑,须臾仰头,便是几声哈哈大笑。叶水芙听闻,黛眉微蹙,只当他是在调笑着自己,恼羞成怒之下,扬起粉拳,在他无力的身上,咚咚咚地锤了不知多少下。
此时在马车之外驾车的叶缙,闻得车内笑声连连,不由得皱了几分眉头,喉间一声冷哼,苦笑着无奈道,“得,祸不单行,没想到,栖柠世子,此番竟是沦落到为一名宿敌,为一名阶下囚驾车了。”念及此,心中一声苦笑,不禁摇了摇头,一时涌起的怒意,如同碧海浪翻,便想回身将那帘子拉开,呵斥那东莱王子一番。只是念着公主也在内边,与那王子调笑着,怕惊扰了小妹,只得暂且作罢。几番怒意之下,猛地一甩鞭,“啪啪”几声,重重地抽在马匹的身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随即扬了四蹄,加快了步伐向前奔去,猛地一个颠簸,江安碍于身体受制,躲闪不及,又是重重地磕了几磕,与此同时,芙蓉公主略带不满地沙哑声,夹杂着几分心疼,如同巨浪一般,又传进了叶缙的耳畔,击得他,闭眼无奈。
却说那东莱万安宫中,瑶华公主秦书瑶闻得王兄身陷栖柠,一时间惊得花容失色,一大早便是梨花带雨地冲进东莱王的寝宫之中为其求情,被东莱王几番迂回之后,反倒是变成自己无理了,心里略有几分羞惭,加之出门之时,恰巧撞上万州城主,几番细问之后,自认为是弄清了形势,便是心满意足地绕走了。
那瑶华公主自永福宫回来,问清了事实,重整了妆容,瞥了一眼铜镜之中,少女绝美的面容,心情顿时好了大半。纤手微抬,几番浅黛微描,便是拎了裙摆,由贴身丫鬟锦雀扶着,向着御花园而去,轻步慢移,赏一番夏日繁花。
夏日荷风,轻流慢摇,抚过几朵繁花,摇出清香四溢,熏得那花间蝴蝶沉醉,凝滞流连,驻足不前。瑶华公主一袭米色纱衣,伫立花间,抬手捻了一枝月季,放于鼻尖闻了几闻,想必那花香是极为芬芳的,抬眼望去,只见那绝美的容颜之上,徐徐绽开了一朵芙蓉。她浅笑回眸,向着身后侍立的锦雀轻轻点了点头,锦雀会意,拎起裙摆,欠身行了一礼,随即便是一个回身,手指放于唇畔,一声嘹亮的哨音自她的唇间响起,两只雪白色的飞鸟自云中忽的振翅掠下,几经盘旋,渐渐地停滞于锦雀的肩头,敛了羽毛,口中犹是啾啾唤个不停。定睛望去,那竟是一直为书瑶所养的,两只雪鸢。
锦雀抬手,自怀中取出一物,送于雪鸢的口中,它们也不扑腾,安静地敛了白羽,一点点将她手中的物品啄食殆尽。
瑶华公主略微回眸,抬眼问一声,“怎么,如今雪鸢还是喂着百里香么?”
锦雀欠身,须臾掩面浅笑,“回公主的话,咱们的雪鸢可挑剔了,非百里香不食呢!”
听罢此话,秦书瑶一声轻笑,随即眼里泛出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冷定来,低了眼睑,回身念一声,“也好,此番,放了雪鸢去,也好为本公主探得王兄的消息。”
言毕,她双目微闭,心里便是泛起一阵阵的酸涩,低低念一句,王兄,当日书瑶交代你的,那个锦囊,千万千万不要遗失啊,此番,那可能是你唯一的生机了。
第七十六章 安知若薇(9)
锦雀微微点头,浅笑着以示会意,随即抬手将最后一点百里香抛于空中,那两只雪鸢见了,目光锐利,相继展翅,跃上云头,几番争抢之后,终将那空中的食物瓜分殆尽。过后便是盘旋于二人头顶,啾啾叫个不停。锦雀抬眼,纤手微抬,向天一指,口中发出几声响亮的口哨声,那两只雪鸢会意,嘹亮一声鸣叫,便是羽翅伸展,向着天边飞去了。
锦雀回首,眉宇之中略带几分不解,抬手轻问一句,“公主,此事何不禀明了大王,若是大王派人去寻,想必会比我们自己动手,迅速很多。”
听得此话,瑶华公主身形一颤,十指稍稍用力,竟是将指尖盛开的那朵月季摁得蔫了下去,鲜红的汁液溢了出来,沾湿了葱葱十指。锦雀见状,忙上前一步,一方小帕为她细细擦拭着,口中念一句,“公主莫要弄脏了手。”
秦书瑶抬头,唇角微扬,目光里透出几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定来,她的目光辽远,望一望天边遣倦的流云,风轻云淡说一句,“今儿,父王对我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听听即可,莫要全信了。”
锦雀一时诧异,为她擦拭着的手都停了下来,略微抬头,嘴唇动了动,半晌不知作何言语。瑶华公主轻笑,随手丢了那支月季,接了锦帕,将自己的手指迅速擦拭干净。她的唇角漾起一丝邪邪的冷笑,“若是平日的父王,王兄出事,他念我伤心,必定不会轻易让我知晓,此番,不过一夜的功夫,宫内竟是传的人尽皆知,父王不过是想让我去找他,为王兄求情而已,借此顺便探得王兄的消息罢了。”说到此处,她的身形顿了几顿,目光之中透出几丝痛彻心扉的悲凉来,带着几分无奈,低头徐徐叹一声,“我倒是不怪他,他的猜疑,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父王不仅是我的父亲,亦是这整个东莱的大王啊!”
锦雀听闻,心里自是吃了一惊,她定定的站在那里,一时失神,满脸的错愕。书瑶瞧见她如此神情,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便抬手在她的发髻之上轻敲了几下,回身俯下身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锦雀连忙抬手,将自己的额头护得死死的,佯作吃痛状,四下奔逃,口里咿咿呀呀地笑念着,“公主饶命,公主饶命!”秦书瑶与她追逐调笑,一扬手,作欲责打状,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纤手停在半空中,目光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停下了脚步,遮着眼睛,抬头望一眼夏日骄阳,沉吟几番之后,便向着面前嬉笑的女子命令道,“过了晌午,那雪鸢应是能飞到三十里之外,你且差人传书给逆鳞,令他一行人逐着雪鸢而去,若是找到王兄,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出来,就地藏匿便是,至于之后的事情,也只能等到之后再说。”她低头,目光之中透漏出无法抑制的担忧出来,噙了几多泪花,低头念一句,“此番,最重要的是,还是王兄莫要有事才对。”
锦雀观得公主失神,一改方才调皮的神态,目光转为凝重,欠身恭敬答句,“诺。”随即便是柔声细语一阵安慰。
一方小帕遮了三月桃花般的绝美的容颜,踏着银铃般悦耳的浅浅笑声,东莱最为尊贵的瑶华公主在贴身侍女锦雀的搀扶之下,徐徐迈步在洒满鲜花的长廊里,秋波婉转,将这夏日御花园中,盛开的姹紫嫣红赏了个遍,柳舞花飞,书瑶不时地纤手轻指花间彩蝶,跳足笑语,惹得那锦雀嘟了嘴去,为她扑一把翻飞彩蝶。轻声笑语着,无忧无虑,何其自在!流风微微漾起二人裙角,烈烈而舞,好一幅和谐的少女夏日游园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