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躲开,揉了揉被他打痛的肩膀,看了旁边的紫苏一眼,笑道,“不劳阿凌费心。”
秦凌烟哈哈大笑,唤了雪染诺一声,便径自经姑娘们引着上楼休息,那玉云阁流连的王公贵族们,见紫苏夫人名花有主,心里虽是怨恨自己无此等艳福,但来人是江安王子,也无人敢说怨言,便径自找了姑娘,上楼歇息去了。
第二十六章 蛰龙出世(16)
那夜,云遮薄月,雾漫山岗。江安无心嬉戏,径自躺于一叶小舟中,随波而荡。湖水如镜,波澜不兴,可泛舟的人儿,心里却不若这湖水无声,抑或是波下掀起万丈狂澜,却只能看一眼江水如镜平。
他轻呷一口温酒,垂眼望向水中映出的一轮孤月,残影迷离,水波荡漾,凌乱纷纷。闭上眼睛,意识却出奇的清醒,毫无一丝倦意,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只要一闭眼,那七年前红叶林的场景便是现于眼前,时而快乐如歌,时而惨烈似血。过几日便要出征了,东莱一万人马对骁勇善战的栖柠人三万精锐,再加上所谓的尘夜谷所藏之兵?尘夜谷藏兵,呵呵,他冷笑一声,实在想不出谁能有如此智慧,向东莱王告密一句,尘夜谷藏兵,尘夜谷,尘夜谷……那里都是死人了。此时大王的猜忌,栖柠的离间,所有的矛头,都针对自己一人,天下之势,平静之下,却是山雨欲来,暗流涌动。偏偏最近常常想起她,莫非,是自己死期将近?江安一声苦笑,阿薇,是你想我了么?我也想你。可是,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大仇未报,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他猛地一拳擂上船舱,击地那船身一震,几欲倾倒。天上,竟飘起靡靡细雨,洒落湖心,漫漫而飞。江安起身,自己斟了一杯酒,坐于船舱之中,一人独酌。
书瑶王妹对自己有意?呵呵,他苦笑,七年相伴,那昔年小不点儿一样的丫头,今日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怨自己不够细心,竟没发现书瑶的心思,如今,要怎么告诉她,自己的心里,七年前便住进了一个女子,不,现在来说,应该说是一个幽灵。赶出心中的一个人,容易,可是他要如何驱除,七年前碎落红叶林的一缕芳魂?
抬眼望向玉云阁,只见罗帐红烛,人影迷乱,转眼只见,那窗前红烛渐渐熄灭,人影斑驳,金宵美人,芙蓉帐暖。“呵呵。”江安一声轻笑,仰头将一杯苦酒一饮而尽。
旧梦依稀,往事迷离。记得当年,阿薇怕冷,怕闪电,怕雷声,那个姑娘就如同一个瓷娃娃一样,一摔就碎,需要有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回头想想,那时候的自己,年少轻狂,对她,实在算不上温柔。他总是不断的奚落她,嘲笑她,鄙视她的胆子小,那时候,一有雷声,那个瓷娃娃样的人儿便惊惧地缩到他的怀里,有时候,心情好了,便慷慨一次,借她缩缩,更多的时候是心情烦闷,径自走开,留她一人躺在床上瑟瑟发抖。如今,少年的肩膀早已长得足够壮实了,可那怀中的人儿,即便是现在想抱,也再抱不到了。
江安此时的手,有些抖动,仰头又饮尽一杯苦酒,他就这么坐于舱里,自斟自饮,独看舱外细雨纷纷,举杯却见明月羞涩,藏于云后,不禁哈哈一笑,一人独醉。
忽的抬头,望见岸边一人,一袭紫衣,持纸伞而立,望向自己。雨帘密布,几欲蒙蔽他的双眼,远远看去,竟似阿薇那日手持雨伞,浅笑盈盈,立于古庙侯他归来。“阿薇,是你么?”江安喃喃,急忙拿了桨橹,将船靠岸,方才看清了那雨幕中的人影,便是方才花影月来的紫苏姑娘。
“哦?”江安看见是她,眼神中竟有一丝失望,他苦笑一声,这一声,笑的便是自己的愚蠢和糊涂,阿薇死去足足七年了,而今抱有一丝希望,实在是愚蠢至极!他朝紫苏笑笑,“姑娘为何独自来此?”
紫苏也不答话,抬脚迈上小船,收了纸伞,默然坐于江安身侧,抓住他独自倒酒的手,垂下眼睑,低声说道,“王子说了,今晚紫苏陪您。”
紫苏抬眼,望向江安熟悉的面庞,不觉恍然,竟是呆呆看着,眼泛波澜,与江安目光一对,便很快垂下头去,心里念道,穆宇哥哥,你原来是不喝酒的,长叹一句,穆宇哥哥,你真的长大了。
江安略微愣住,反手抓过她纤细的手腕,将她一把揽于怀中,暧昧一笑,“我原以为你是不愿意的。”
紫苏垂眼,小声说道,“王子说了,做舞妓就要有舞妓的抬举。”
“你介意了?”江安放开她,自顾自又斟了一杯。“不敢。”她小声答了一句,便低头,不再言语。
“呵呵,不敢。”江安苦笑一声,重复了她的那句话,径自灌下一杯苦酒。紫苏忍不住,手腕翻转,一把夺过江安手中的酒杯,皱眉娇嗔一句,“不要喝了。”
江安手中酒杯脱手,他略微愣住,惊讶看了紫苏一眼,眼里目光一凛,转而平复,他哈哈大笑,“对,不喝酒。”说罢一把揽过紫苏,朝那秀丽的脸颊上亲了下去,“美人在侧,独自饮酒,岂不白白浪费?”他的嘴唇触到那软软的脸颊,便感到她的身体本能的后缩,他用力将她抱于怀中,只是一笑,便沿着那散着香气的小脸一路亲下,直到脖颈,他喘了口气,忽的翻身覆上她的身体,只觉她身体柔软,如卧棉上,紫苏心里一惊,未料到他如此动作,一时紧张,略微挣扎,江安抬头看她,嘴角轻笑,便径自翻身下来,抓起案上的酒杯,把玩一番,回首道一句,“你不是舞妓。”
紫苏起身,整整凌乱的衣冠,惊魂未定,她只垂下头来,也不去分辨。只听江安声音暧昧,缓缓说来,“论舞姿,世间确实无人与你比肩,但是要论舞妓,光是媚姬便足以胜你百倍。”
“哦。”紫苏听闻,略微抬头,有些失神,“王子喜欢媚姬?”
“不。”江安笑了笑,转头望向紫苏,“我年少时,流落蓉城,曾和一个女孩共度过一段日子,”他望向舱外雨帘,望见细雨纷飞,眼神略凄然,“那时年少,也分不清何谓喜欢。”江安把酒,径自自言自语,他摇摇手,苦笑一声,“今日看来也无所谓了,伊人独逝。”他仰头饮尽苦酒,怅然一笑,回头望一眼紫苏,“若是她还活着,想必是如你一般大了。”
“王子雨中独来泛舟,可是忆起了那位姑娘?”紫苏抬手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不动声色放于案边,独自起身拿了船桨,向湖心撑去。雨帘之中,她略微回首,“王子深情,那位姑娘心中必然感激,只可惜红颜薄命,斯人已逝,王子也莫要忧心。”
“哦?”江安支起身来,侧卧船舱,头枕着胳膊,戏谑一声,“独来泛舟,也好过留于紫苏房中,姑娘倾城绝色,江安可不是什么柳下惠。”
“哈哈。”紫苏立于船边,掩嘴轻笑,拿了江安方才的金杯,丢落湖心,回首狡黠一笑,“这样,王子可饮不得酒了。”
“可怕,真可怕。”江安摇头,啧啧,他双眼微闭,徐徐道一声,“花影月来的姑娘,虽处风尘,却如九天仙女落凡尘,问起缘由,总要编一段凄惨往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紫苏眼望那淅淅沥沥的小雨,目光凄然,掩起嘴角,玲玲浅笑,江安起身,自身后搂住她,轻蹭她的脸颊,耳根厮磨之时,问一句,“不知紫苏今夜,为我带来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紫苏掩嘴,抬手轻指江安,转身一嗔,“即便是紫苏说了,王子也不会信呢。”
“哦?”他看她挣脱了自己的怀抱,也不再强求,只是转头望向平静湖水,思绪万千。
微风习习,夜色如水般寂静,那夏日满城烟雨,如云层洒落的珍珠,叮叮咚咚零落水面,滴在湖中荷叶上,墨绿上滚起灵灵明珠,滚了几滚,倏忽落入水面,湮灭无痕。
湖中漾起一页扁舟,随着流水兀自漂流,细细看去,那船边站着一男一女,耳根斯磨,软语呢喃。紫苏转身推开环上腰肢的手,顺势转了一圈,轻摇裙摆,紫衣绫罗,细雨中浅笑盈盈,一如那一日,墨若薇于花间旋转,燕舞莺歌,蓦然回首,轻问一句,“穆宇哥哥,美不美?”
“美。”江安一时失神,口中竟喃喃如此念道。那一刹那的失神,紫苏看在眼里,顿时身影一顿,苍凉笑了一声,她离他五步,一方丝巾掩嘴而笑,眼中泛起悲戚的神色,“倘若我说紫苏原为一族公主,国破之下无奈流落,花影月来栖身,只为等得一人归来,王子信不?”
她忽的俯身,笑的弯下腰来,抬手轻指江安,“若我说紫苏为人所胁,无力回天,深恩负尽,坏事做绝,花影月来栖身,只为圆一个惊世的谎言,王子信不?”
“哈哈哈,”江安抚掌而笑,抬手拎了酒壶,于手中再翻出一只金杯,蓦地扔向面前俯身的女子,紫苏目光一凛,骤然转身,纤手翻转,巧妙接住,她抬头,对上江安的目光,“猜得不错,你果然不是普通的舞妓。”江安目光流转,盯了她一小会儿,方才移开,徐徐道一句,“本来我还想着你能说出怎样凄惨的身世,遭人掳劫,或是家贫抵债,”他骤然长叹一声,“不料竟是这般惨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