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幻王点点头,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
“楼儿原是个温婉人儿,那日为师救她回来,她身受重伤,濒临不治,无奈之下,为师请来凤凰琉……咳咳,”老者俯身,咳嗽了几声,面上现出几分惨淡,似是不愿提及那个名字,改口道,“请来……一些名医,耗费了大量药材方才保住她的性命。楼儿倒是懂人心意,清醒之后,也没有再次寻死,只是对于过往的一切,绝口不提。”
幻王面上荡起春风,回忆着,漾出几分慈祥来,“为师看她乖巧伶俐,便收她为徒,那时候。她已有身孕,这件事情,她自己尚不知晓,待得知晓后,旁人问起,她死活也不肯说出那孩子的父亲是谁,不知是忘却还是维护。”
江安低头沉吟,面色几分尴尬,“会不会,是那孩子。来历……不明?”
“哈,”幻王“噗嗤”一声笑,摇摇头。“应该不是。十月之后,孩子出生,那是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儿。楼儿很爱她的孩子,几乎将他看作生命的全部,只可惜……”
幻王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惋惜之色溢于言表,“只可惜玄冰寒气太盛,毒发之时,周围几里,尽皆冰封。”
“那日,春暖花开。楼儿带着她那六岁的儿子外出玩耍,不幸毒发,为师……为师赶到的时候。她们母子……冰封在寒冰里,周围的草木,甚至连眼前的溪水都冻成了冰……可怜她还保持着逃开的姿势,想要避开孩子,只可惜。那六岁的孩童,懂什么啊。只是一个劲的向她身上扑,就那样的被……活活冻死在寒冰里……”
幻王长叹口气,几分失神,“那是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儿,多可惜啊……”
江安听闻,忽觉喉咙干涩,他声音低沉,“那……楼师姐……”
“命倒是捡回来了半条,只是,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一样,哎……”幻王叹气,“孩子没了,楼儿就像随他去了一样,沉郁了半年之后,也是痛地过了,楼儿上竹楼,自己寻了些消除记忆的术法,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怎奈记忆这种东西,术法虽有效,但,根深蒂固的东西总是根深蒂固,忘不掉的。”幻王转身,望着江安,“所以,便造成了今日这样的后果,白日里,她只记得自己是本座的弟子,性情也燥烈,尤其是对你这样的……男人,到了夜晚,方才回归平常,只是,再不记得白日的事情罢了。不明真相的人见了,很容易误以为那是两个人……”
江安闻言,心中亦是揪紧,逐渐同情起那苦命的女子来。他暗自心想,那魔女原来是遭遇术法影响的半成品啊,怪不得很多时候,令自己周身不自在,原来是受了伤的女人啊,难怪对雄性生物,有着这么强烈的敌意。另外,什么叫我这样的男人……
“楼师姐,可曾回去,寻过孩子的父亲?”
幻王侧目,几分唏嘘,“那孩子,连谈到都刻意回避,又怎会想要去找他?”
“这……”江安长叹口气,“哎!可他终归是孩子父亲啊!”
江安拱手,“此种事情,也真是难为师姐了,弟子知晓了,白日里,自当多多忍耐,还望师父能寻得妙法,令师姐早日养好身子,恢复当初。”
幻王慈祥笑笑,满面皱纹如春水荡开的层层涟漪,“好孩子……”
“你且勤习术法吧,日后,总会有用的。”
“诺。”江安拱手低眉,领师父命令。幻王之身,飘然而去,只留得江安一人,立于沙罗古木下,若有所思。
江安抬手,抚上树身,“我是……你们要竭力找寻的神使么?”他摸摸额间烈火焚烧的丑陋痕迹,无奈笑笑,“这次,需要我做什么呢?哈,又是新一轮的利用啊……”
“命运,在你将一项使命加诸于人身之时,可曾问过,那人是愿意,还是不愿?”
“还是……那不幸被选中的人,根本就没有选择的资格?只是……您设定好了的棋局,自导自演,毫无一点变数,不觉得无趣么?”
江安立于风中,自言自语着,几分不屑。腰间的追风剑忽的颤抖起来,不安而鸣。
“怎样,你不满意吗?”江安斜目,抚上剑柄,真气流走间,将那不安分的灵剑压制。灵剑虽灵,终归是物,力量压逼之下,颤了颤身子,低鸣一声,逐渐安分了下来。
“看……没用的……”江安笑笑,这一瞬,竟有些茫然。
举目四顾,天地空旷,时间辽远,而自己,又将何去何从?他苦笑着,十几年了,寻不到仇家,也寻不到阿薇……
方向,那活着的方向,不知何时,他早已寻不到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呓语
古老的珈兰圣殿,幽幽矗立,隐匿在一片烟雾缭绕中。
殿前神设结界,唯水族王族血液可解,因其乃是封印上古海神——黎析之所,故而万年来,一直被水族视为禁地,方圆三十里,寸草不生,万年光阴轮转,转眼已是荒芜许久。
珈兰圣殿,自水王水流觞踏入的那一日起,便再也不是破破旧旧的古庙了,虽然其外表一如往日般破烂不堪,然而内中却是别有洞天。雕梁画栋,竹林掩映,俨然一座宏伟宫殿。
三百年前,海神黎析复生于水族的血脉中,虽然只是残存的丝丝意识,力量也被创世神临终前的“天之印”所封印大部,然而,毕竟是上古枭雄,那残存着的点点意识,寄宿于水流觞体内,也是指引着他破开封印,重拾力量。
世人皆谓,水族之王,水流觞为了寻找维持和平的力量,踏上水族只有王脉才能涉足的禁地——珈兰古庙,不慎身死,原因不明。
水王不甚崩逝,水族全民缟素,万里哀哭,均为贤王之死悲恸不已。
然而,甚至连水王之弟水若依都不知晓的事实却是,那日,水流觞的**的确是死了,只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另外一种新生。
水族之魂,携带了海神的意念,欲自白莲王后腹中重生,借此化身为人,从而以传承白璧莲心以突破天之印。怎奈其弟水若依自传承之际杀出,毁去白璧莲心不说,更将化身婴儿的自己重创。
水族之魂,凝气遁出。重回珈兰古庙,枯坐百年,不复出焉。
圣殿恢弘,气势磅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雕一梁,皆是金龙盘绕,鸾凤鸣祥,没有一处散发着华贵之气。那五位玄灵尊者,出于各自喜好,任凭心意,在宫殿中幻化万千。有泼墨弄夜者,有未央沉雪者。有舞碧迎春者……各展本领,将自己的处所,粉饰地分外华美。然而独在被奉之为神灵的水流觞居所。除了一座高高耸立的圣坛之外,别无他物。
或许……那旷世的神灵,是将一切,都看透了吧!
那些虚妄幻化出的一切,神灵自是不屑。他每日做的,只是孤身一人坐于高耸的圣坛之上,双目合起,冥想着,无人知道他的神思,飘摇去了何处。
黑夜笼罩下来。无边无际。水流觞的身体悬浮在这凄凄黑夜中,周身轻盈,如羽毛般飘摇迭起。
这是哪儿?这是哪儿……
毕竟是亘古神灵。即便是心里蔓起无边疑惑,他的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
“又来到这里了啊……流觞……”
似挣扎,似笑意,似轻蔑。那股莫名的气息。自水流觞的心底漫上,盘根错节着。逐渐侵占着他的每一寸思绪。
水流觞闭目,俊俏的面容之上,眉头几分轻皱。神灵平静的心绪,听着这样的音调,没来由地一阵厌恶。
你是谁……你是谁……
他觉得,自己已无必要,更无立场去问询了。
他苦笑着,那是自己,却也不是自己。
那……只是被自己吸纳了许久的,上古海神黎析残存的意识。
“你……想将我夺舍么?”水流觞的身体悬浮在一片空旷中,他不曾挣扎,甚至不曾敛目。
高傲的唇角,现出一弯冷意来,“哈,就凭你?”他嘲讽着,极尽刻薄。
用最轻蔑的言辞,挑衅那至高无上的上古神灵,无疑是让身为凡人的水流觞感受到了极大快感,那一刻,他唇角微弯,似笑非笑。
“又来这里了啊……流觞……”
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不骄不躁,不愠不火,虽是低沉,却足以将那水流觞死死压制。水王动了动身子,冷笑一声,不再挣扎。
“你,不过是残存的点点意念,让你几分,能耐我何?”
“你,不过是寄宿在本王体内,借助本王身体,方才苟延残喘……”
“你,以为你是谁?海神么?哈哈,真是可笑。”
水王讥笑着,向着心底的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颤抖了一分后,淡淡笑了一声,随即如同日光中消弭的白雾,渐渐淡去。
那一刻,水流觞的心头忽的涌起一阵莫名情愫,于胸口百般流转之下,竟是逐渐沉淀为一人的容颜。
那是一名女子,两万年前拉开苍龙野上,海天之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