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今朝拿着手巾给白擦了脸之后,她绕着马车走了两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事情,这才回到车上,他换了干净的衣衫,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很是好闻。
她靠了一边躺倒,他正闭目养神。
许是听见了她的动静,白景玉睁开双眼,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因为劫匪而耽搁了路程,也只能宿在车上。
他不说话,过了半晌轻轻唤了声:“今朝?”
叶今朝毫无动静。
男人倾身过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睡得很沉,一手还紧紧握着匕首。
他挥袖,熏香的香气更浓了一些。
白景玉伸出右臂,两指在她的脸上摩挲流连,比起十三岁时候的叶今朝,她脸上多了点肉,原本瘦得尖尖的脸颊,更为动人。
她有多瘦他知道,她有多大力气他也知道,她匕首就攥在手里,他在心底微微的叹息。因为他的受伤,她留了下来,却让自己的侍卫队先走一步,接应顾倾城。
他的指尖在匕首上轻轻划过,眼底现出一丝阴霾来。车外轻轻响了声口哨,白景玉一手按在她的胳膊上,回头拿过自己披着的斗篷盖在她的身上,随后下车。
外面一黑衣人单膝跪地,送上情报。
火光下他飞快打开,随手点燃,眼看着纸条化为灰烬,这才冷声说道:“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顾倾城脚跟未稳,除掉他易如反掌。”
来人应声而去,白景玉垂下眼眸,脚下的冰雪只觉得更加的冰冷。
一夜无梦,叶今朝仿佛躺了很久很久,她的手臂都麻掉了,挣扎着坐了起来,白景玉就躺在身边,他脸上毫无表情,受伤的手臂上似乎又有一点血迹渗出来。
她手一抖,匕首掉了下去。男人睁开双眸,似乎还处于恍惚当中的容颜,更具有吸引力。今朝揉着发麻的手臂,心中想:要是顾倾城就好了,还能伸手掐两把。忽然就有点感伤,可能是顾倾城这个人在她身边的时日长了,她竟然真的很想他。
男人也坐了起来,他捡起匕首递给她:“什么时候醒的?”
两个人挨得很近,今朝伸手抓住鞘身,她微微用力,他却没松手。
她诧异地看着他:“大公子?”
少女就在眼前,白景玉想起初遇,她跟着他的马跑了很久,想起后来,她为了见自己一面,总是在跑。
她成亲的那天,他就站在人群当中,看着她大红的喜衣。她以为这不过是她和顾倾城的一场游戏,她以为成亲和面首是两件事……
周家小姐问他说,那小姑娘看你的眼神赤-裸-裸的是追逐,里面的情绪那么多,可感受到了?白景玉盯紧她的双眸,却发现里面只有疑惑。
他轻轻靠了过去,左臂一用力就将少女拥在了怀里!
叶今朝却哎呀一声推开了他:“我手麻掉了!别碰我呀!”
他怅然若失,一手抚着右臂,靠在了车壁上面。
她一动不敢动,只举着手臂哀嚎不已,他好容易涌起来的柔情一下散了去,是又好气又好笑。
马车一早赶路,此时听着外面的喧闹声音,应该是到了下一个城镇。
只听吁的一声,侍卫停车,今朝好容易不麻的手终于自由了,将匕首车过来放入腰中,转身跳了下去。
这是……
她无视掉了?还是羞涩了?有的时候他总是看不懂她。
这小姑娘看似真情却最为狠心……
很快车帘被挑了起来,叶今朝站在马车下面色调皮:“大公子快下车,我都饿了!”
白景玉眸色带着一丝暖色,一伸手,她扶着他借力下车。
这个城镇距离顾倾城已经很近了,下车稍作休息,还得赶路。
其实她这一路,几乎是没去做过正事,她的队伍已经带着赈灾物资先走一步了,白景玉就在一起,他每到一个地方明察暗访,也就跟着到处看看,这也是敬亲王皇叔对她的要求,临走前爹爹对她说,要保护好自己。
唯一放心不小的,只有顾倾城。
又行进六十多里路,许是因为水土不服,白景玉又起了热,他身上伤处未好,生怕化脓加重。说也奇怪,白天里总是好好的,过一夜,这伤口总是不合。
今朝想要给他看看,他又不许。
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不好逾越,只在心里干着急。
到了广南省里下属地方,知府得了消息自然来迎,这李儒倒是和蔼得很,不知是不是得了消息,亲民十足。
叶今朝只关心顾倾城,站了白景玉的身后,偏两个人就说不到正点上去。
她找了个借口,在府里收了几样好吃的糕点,出门一打听,这才知道顾倾城去往村镇了。百姓说顾小公子负伤而来,分了粮食又走了。
她知道,应该是接应到了侍卫队,虽然不明白顾倾城既然已经有了证据还留着这李儒,还是担心不已。
回到知府后院,白景玉已经在收拾停当,正准备出发寻找顾倾城会和。
她欢呼一声,对他露出笑脸。
乖乖跟着白景玉上了马车,她捂着糕点一脸笑意。还好,还好来得急跟顾倾城一起过年。白景玉淡淡瞥着她,半晌才道:“这么想见他?”
她背起小包袱,对他挑眉道:“随时准备跳车!”
少女初有风情的眉眼尽是笑意,仿佛是灼了他的眼,他立即别过脸去:“你们两个感情很好么。”
叶今朝伸指道:“那当然啦,等过了年,顾倾城就十六了,他临走时候可说想跟我一起过年的,也算去吓他一吓哈!”
他抚着自己受伤的右臂,意味不明地笑了:“你在皇上面前自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她也笑:“我没说谎啊,我就是为了顾倾城来的,大公子不必拿那些大道理说我,我爹爹说过,自古历朝历代什么事情都自有定数,单凭一个人想力挽狂澜那就是傻子,顺应民心才是道理,我大周更是如此。”
这话正戳在他的心坎上面,他垂下双眸,嘲讽地扯了扯双唇,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今朝表情认真:“所以我根本不用真的去清除那些不法贪官,自有人收拾他,反而顾倾城不知这个道理,他年少轻狂才怕一门心思为国为家吃大亏。”
白景玉禁不住看向她,提醒她:“小郡主是姓叶吧?”
她靠在车壁上,扯了包袱在胸前,不以为然道:“姓叶的多了去了,我只管做好本分就好。”
这话说的,有点大逆不道。
他却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心情大好,是的,叶姓多了去了,想必若是真的改朝换代,她也不会怎么样吧……
叶今朝拨开车帘,看着窗外景物变换,心里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
过了晌午,白景玉带着侍卫队,终于到了顾倾城的驻扎地。
都是农房,今朝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她背着包袱,穿着男装就冲了过去。村口有人把守,却是她自己的人,一见了她自然是送人进去。
白景玉缓缓掀开车帘,车前有人过来:“大公子?”
他看着叶今朝欢快的背影,淡淡道:“等晚上再动手,且叫她高兴一会儿。”
身后人立即退后,他这才放下车帘,遮住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村子里百姓已经很少了,多半都是毫无能力的妇孺,顾倾城一路行来,已是疲惫不堪。他本就有伤在身,此时正是在农家院里跟着随行大夫给百姓看病。
家里条件有限,到了晚上灯火不明,屋内多半昏暗,只得在院子里搭了棚子,虽然冷一点,但是方便许多。
条件艰苦,是他以前想象不到的,大门开着,三三两两的女人站在院内,叶今朝顺着侍卫队的指点找到了他所在的院子,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因为穿着并未引起院中人的注意。
顾倾城正蹲在院里和一个小不点说话。
她走过去,那小娃娃证掉着眼泪抹着鼻涕:“哥……哥……哥哥……”
好像很小的样子,大概还不到两岁的个小小子。
少年拄着个棍子,艰难地站起身来,又俯身摸了摸他的头:“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吃的了。”
叶今朝在他身后,看着他点着的左脚,鼻尖微酸。
小娃娃眼泪更凶了,他一把抓住顾倾城的裤脚,他伸手抹去小家伙的眼泪好生哄道:“别哭了,等一会儿粥好了哥哥给你盛个大碗的。”
话音刚落,身后递过一块糕点来,顾倾城诧异地回头,正对上叶今朝刚刚没忍住落下的一行清泪。少女跳起来一下抱住了他:“顾倾城!”
她忽然想起一点梅唱的大戏里面,永乐公主千里寻夫说的那些话来。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心里的那丝丝想念竟然那么浓那么浓……
真想揉着少年的脸,对他说:好吧,就算海水枯就算石头也烂掉,就算山无棱,就算天地也相连,我叶今朝也不许你再到我找寻不到的地方去!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海水枯就算石头也烂掉,就算山无棱,就算天地也相连……我也会在你的身边。
好吧,其实这是我内心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