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是一片寂静。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彰显着场面之僵硬。
许久,跪在地上的一个年迈大臣终于出了声。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头,沉声道:“陛下,听闻皇后重伤,老臣自是相信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只是这数年来朝中已有诸多猜忌,前一次苏贼谋逆之时又诬赖陛下数项罪名尚未解释清楚,幸得老天眷佑,皇后病情好转……只是近日宫中有不少传言,说见到有人挟持皇后离去,还有传闻说皇后已经……为我燕晗长治久安,还请陛下请皇后出来,以稳超纲啊!”
谢则容冷笑:“诸位这是要步苏相后尘?”
殿上臣子纷纷变了脸色,跪在地上发抖道:“陛下!臣等也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
“谢将军这话似乎不对呀。”一片嗡嗡声中,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来,他道,“我等并非恣意闹事,不过听说六天之前陛下在审问苏相的时候错杀皇后,为掩人耳目还屠杀了一同听审的大臣。陛下这是做贼心虚么?”
谢则容冷睨一眼说话的人,淡道:“孤倒不知,我燕晗内务要有劳东齐来插手。”
东齐使臣讪笑:“不敢!不过东齐前身朱墨便与燕晗素来交好,燕晗有难,唇亡齿寒,不让乱臣贼子为祸苍生本就不分你我,不是么,谢将军?”
殿上臣子又磕头:“陛下,请将皇后请出来吧!也堵了这些人的口!”
场面似乎又陷入了焦灼。
碧城躲在屏风后面看着谢则容一个人桀骜的背影,忽然有些好奇,假如她真正地死在了六天之前,那他应该如何收场呢?狡兔三窟,谢则容向来喜欢做在后的黄雀,这一次会不会还有后招?
她本来已经踏出一步,又缩了回去。
“陛下——”
“求陛下以江山为重——”
“陛下,皇后她究竟如何?”
“陛下,事已至此,陛下……”
“你们不用求了!”东齐国使臣冷笑,“六日之前,我可是与其余几位大臣亲眼所见,你们的皇后被那个姓尹的乐官抱走了!我倒有心想拦,守卫与他苦战许久终于捡了一丝缝隙,已经验明你们的皇后已经气绝!你们别傻跪着杀人凶手,就不怕楚家冤鬼来哭命么?”
“来人!”谢则容阴沉下脸色,“辱及先帝,恶语咒及皇后,杀。”
殿上禁卫的刀剑齐齐出鞘,一片银光。
可东齐来使却不急不躁。他冷笑道:“谢将军切勿慌张,请容我再说一句。”
“动手。”谢则容道。
“我东齐十万大军已在边疆!”东齐使臣忽的扬声冷喝,“谢将军可考虑清楚了?!我若死,黄昏时分东齐大军即可入燕晗国界!为楚氏皇族肃清逆党!”
“然后呢?”
“楚氏一族皇嗣已绝,自然是我东齐皇族取而代之,帮助燕晗度过难关。”
“住手。”谢则容咬牙。
禁卫相互看了看,收刀。
东齐使臣的很轻放松下来,他笑道:“谢将军倒是识时务。”
“你……无耻!!”殿上老臣气得胡子发抖,“我燕晗国事何事容你外人插手?!”
谁知东齐使臣不以为然:“谁让你们的皇帝杀了皇裔?我东齐也不过是能者多劳。”
“你……”老臣忽的朝谢则容重重磕头,“陛下,若是皇后真的还在,求陛下……”
谢则容的鬓边发丝已经尽数被汗水濡湿,脸色已然惨白如纸。他靠在殿内的柱上,握紧成拳的手似乎是想去摸伤口,临抬手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久久的沉默。
他道:“碧城她……”
“本宫如何,就不劳三位远客惦念了。”
☆、第73章 真假皇后
本宫如何,就不劳三位远客惦念了。
寂静的议事殿上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越的声音,让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有短暂的停歇。然后,所有人都看到殿上垂帘的后面,一个瘦削小巧的戴着轻纱帽的女子身影站在那儿。话音刚刚落下,她伸出手把珠帘拨开了些,露出了半个身形。
朝堂上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东齐国使臣傻了眼,沉默了片刻忽道,“你是谁,”
东齐国来使把每个人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恨不得把眼睛也挖出来去凑近那个身影好好看一看,生怕错过一丝蛛丝马迹。
然后,那个珠帘后面的女子笑了起来。
她道,“在我燕晗国殿上,你有什么资格什么身份来问本宫是谁?”
东齐来使脸色一变,昂首挺胸:“燕晗皇后已经香消玉殒,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是么?”
那身影低笑一声,彻底从珠帘后头走了出来。外头阳光灿烂,连同殿内也明亮异常,她身上的皇后朝服上的金线被光亮投射得华贵无比,天生皇家威仪毕露无遗。
区区一层轻纱,其实并不能遮盖多少容颜的。殿上片刻的安静之后,已经有眼尖的老臣认出了她,失声叫道:“皇后……是皇后啊!”
“皇后来了!”
“皇后安然!”
“上苍保佑我燕晗啊……”
“皇后——!”
碧城站在皇座旁俯瞰殿下,唇边绽放了一丝笑容。在这世上明明已经没有皇后碧城了,只是老天爷却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弥补了所有人。
殿上的燕晗臣工每个都是雀跃的,除了谢则容。
他已经彻底僵直了身体,像是一把硬折的弓,几乎要瞪裂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眸色没有一丁点光芒。就像是一个瞎子。
东齐使者的终于漏了怯,他神色复杂地回眸看了一眼谢则容,只是片刻就又勾起了嘴角。
他道:“看来连谢将军都不信你是真的皇后,如果你是,何不摘下面纱呢?你说是不是,谢将军?”
碧城顺着他的视线又朝谢则容望去,才发现他的拳头已经捏得泛了白。墨锦质地的帝袍有一片粘连在了胸口,看不出眼色,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上头的湿润。
那应该是血。
碧城扫视了一圈殿上臣工:“诸位觉得本宫可有需要摘面纱?”
老臣们面面相觑,最后摇头。区区邻国使者,有何资格对燕晗皇族说验就验?
碧城朝东齐使臣微微一笑:“看来,本宫不能如你所愿了。不过东齐先是联合苏相替本宫‘平乱’,后又担心本宫安危齐聚议事殿,此等情意,本宫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的。”
“燕晗东齐本是友邦,唇齿相依,自当守望相助。”
“是么?”碧城冷笑,“来人,送这位守望相助的友邦客人去与他十万大军汇合吧。滚。”
“住手!”
“守望相助的客人还有什么想说的?”
“自然是拜别皇后——”
东齐的使臣低垂□体,像是要行一个奇怪的礼节,却在低垂电身体的一瞬间忽的移动了身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步跨越点上台阶直直地朝碧城跃去!
没有一个人料到东齐的使者会武。
而碧城身边根本没有守卫!
他几乎是一瞬间到了碧城的身旁,忽的伸手拽住了她面前的轻纱顺势一个翻滚掀开了纱帽!
使臣落到了地上,禁卫终于反应过来,一片刀光架上他的脖颈。他却不慌不忙,甚至还调整了□体的弧度去看碧城的脸——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带着纱帽的女子真的是燕晗的当朝皇后。
碧城被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了几步,险险站定了才缓缓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到了东齐使者面如死灰的脸。
她冷笑:“如何?还需要再验证么?”
东齐使者颤抖道:“两国交兵,不……不斩来使,我不过、不过……”
“是么?”碧城低眉轻笑道,“本宫没有见到什么来使,东齐来使已经因为当堂污蔑燕晗皇室而被驱逐回国,不知其余几位大人可有见着?”
其余两国大臣面面相觑,最终抱拳行礼:“臣等只见到东齐使臣已经在方才被赶出宫了。”
东齐使臣咬牙,却最终望向了碧城:“皇后天子血脉,难道不讲道义?”
“讲啊。”碧城淡道。
“那请皇后放臣回东齐……”
“不过没人知道的时候,本宫一般不讲。”
“你……”
“来人。”碧城冷下脸来,“看押,择日候审。”
禁卫收了刀,把叫嚷着要回东齐的使者强行拽下了议事殿,殿上终于又回复了平静。其余两国使臣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却也还算坦荡。碧城三言两语打发了他们离开议事殿,又安抚了殿上的老臣们,很快地,偌大一个议事殿上已经只剩下谢则容与她两个人。
碧城冷眼看着依旧像是失了魂魄一样的谢则容,犹豫着该不该自顾自离开。对于谢则容,她不可能像六天前一样不管不顾举刀只想要他的性命。如今尹陵失踪,燕喜公主尚且没有下落,东齐十万大军压境,燕晗短期内绝对不能露出乱局被东齐逮着了痛脚。
所以,这个人哪怕她再如鲠在喉,也必须忍一时。
只要找到皇位继承人,他便没有活在这个世上的必要。
“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