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洛薇一走,若大的宫苑剩下的宫婢也鱼贯而出。苏瑾苏瑾露出一抹温和地笑来,等洛薇转了身匆匆朝院落门口行走的时候她脸上的那一抹温和顿时凋零成了露骨的嫌弃,顺道着还擦了擦方才被洛薇触碰过的手。
碧城:“……”
苏瑾却甩甩手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小越!我来陪你啦!”
声音清亮,一如往昔。碧城原本是跪在地上憋着笑,抬起头的时候正好见着苏瑾吃力地转动着轮椅的圆轴的模样,顿时所有的笑都尽数消散在了肚子里,再也出不来了。她的手原本纤纤如玉,如今却握着粗糙的圆轴。如果她能够早一点发现那香粉不对劲,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没关系的。”
“苏瑾……”
苏瑾终于到了她面前,见她满脸复杂后愣了愣,轻声安慰:“也挺好,不然以我姿色如果入了宫做司舞,就轮不到你出头了哼。”
苏瑾神神秘秘地眨眼,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一丁点阴霾,之前嚎嚎大哭的脆弱仿佛被风吹散了的流云。碧城看在眼里只剩下心疼,可是对上她的笑眼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最终的最终,她也学着苏瑾眨了眨眼,笑了。
“你来宫中做什么?”
苏瑾咧嘴:“陛下大寿,爹爹让我多与洛薇公主走动走动。”
“嗯?”
“在寿诞上送一份大礼呀。”
“嗯?”
“小越,我还没有见过御花园耶,听说那儿有聚集了全天下最奇形怪状的花卉鸟兽?”
“嗯。”
“嘿嘿……”
“……好。”
碧城低声叹了口气绕到了她的轮椅后头,扶过轮椅推着她出了洛薇的院落。苏瑾摆明着是有小心思不想说,在这宫闱里面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秘密,苏瑾既然不想说她又何必去追究呢?
*
正直春日芳菲时节,御花园里花开正盛,弯弯绕绕的小径上各色花儿开成了海,稍不留神可能就找不到出去的路。可是苏瑾的心却显然不在花上,她在蜿蜒曲折的小径里探头探脑,兴奋地眼睛都亮了。
碧城沉默片刻道:“你在找什么?”
苏瑾眨眨眼:“皇帝呀,听说他俊朗非凡乃是人中龙凤。我看那些民间话本儿里头都是美娇娘花园赏花偶遇天子,从此呀……”
碧城:“……”
“听说当朝皇后与陛下也是这样相遇的呢。”她瘪嘴,“听我爹爹讲,皇后早年就是在花下栽了跟头遇见了驸马,从此就非卿不嫁啦。爹爹说这叫男色也误国。可是我觉着这世上尹先生最漂亮,还好皇后没看见尹先生那小模样,不然娶回家后发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该多后悔呀。”
碧城:“……”
阳光和煦,碧城推着一路麻雀一样的苏瑾在御花园里兜兜转转,浑然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直到太阳渐渐西斜,叽叽喳喳的苏瑾终于累极瘫睡在了轮椅上。春日里的晚风还是有些凉意的,她把苏瑾膝盖上的小摊摊开了些盖在她身上,却不知道这种情况该不该继续朝前走,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挑了条平缓的大道缓缓地推着轮椅朝前走,却不想还没走几步就被禁卫拦下。
禁卫道:“请回。”
“我只是想出去。”而这是通往花园外唯一的大道。
禁卫道:“请回。”
“可是……”
“请回!”
回,怎么回呢?碧城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睡熟的苏瑾和快要落下的阳光,略略踟蹰,推着她绕进了一条小径。
御花园里的道路交错纵横,找一条小路绕开把守区对于碧城来说却并不是不可能。因为这虽然是“越歆”第一次入御花园却并不是“碧城”的第一次。许多年前爬树掏鸟抓知了,她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摸着道儿的。
这其实是个错误的决定。只可惜时间不能逆转。
绕开禁卫,环过潺潺的溪流,碧城推着熟睡的苏瑾在花园里简简单单绕了几个弯儿很快就找到了道儿。只不过才走几步,没有见着禁卫却见着了一抹青灰色的身影趴在不远处的亭中。他身旁站着个锦衣的女子,正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上一身衣裳。
凉风里,一坛酒一个佳人,倒是画卷一样美丽的场景。只可惜那佳人是洛薇。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碧城的目光渐渐转冷,正想推着苏瑾掉头离开,却不想与鬼使神差掉转了头的洛薇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站住!”她冷道。
碧城原本已经转过了身子,这会儿却不得不转过身面向她朝着亭子缓慢地前行。
“陛下在此,你们好大的胆!”
碧城略略沉吟,道:“那边并没有人拦着,我们是误闯。”
“误闯?”洛薇冷笑,言语却轻柔无比,“误闯也能闯到这里,本宫倒不知朝凤乐府新晋的司舞对御花园倒是熟得很。如果不是本宫在这儿,恐怕这误闯还要变成花园偶遇天子了吧?”
口吻虽柔和,话语里却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儿。碧城听着却只觉得嘲讽,不知为何想起了尹陵三年前讽刺她的话语。她收敛了眼里的光芒低声道:“公主多虑了。”公主二字尤其念得和煦。
果然,洛薇的脸色稍稍变了变,阴霾渐渐笼盖上眼眸。
碧城略略沉思,轻道:“陛下快醒了呢,公主若是此刻与我计较,万一被陛下听到……”
洛薇低头看了一眼谢则容,神色渐渐安静下来。
她道:“不该肖想的最好还是少记挂着,省得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公主所言甚是。”
“下去。”
这一声下去要比洛薇之前所的所有话都要动听,碧城心满意足地推着苏瑾转了个身,还没走几步却听见身后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紧随其后的是洛薇慌乱的声音:“皇兄!”
谢则容!
碧城暗暗咬牙加快了脚步朝前走,不管有多大的心绪,她都不能在现在被他逮着任何马脚,至少在她找到扯下他驸马良将的面具之前不能!
身后,洛薇的声音更加凌乱:“皇兄!则……则容哥哥,你醉了就好好休息……”
可显然洛薇的劝解并没有用,她话音未落,更加清脆繁杂的碎裂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像是打碎了酒坛。
“站住。”低哑的声音从碧城身后响起。
碧城脚步一滞。
“回过……头来……”非常含糊的声音
☆、小心思
“站住。”
碧城停滞了脚步站在原地却不知道该不该回头。在这偌大的深宫之中生存好比在悬崖边上行走,不知者浑浑噩噩着过,清醒着步履薄冰小心苟活,最倒霉的人是浑噩之人忽然清醒了那么一两次不小心朝着万丈深渊看了一眼,从此便万劫不复。而此时此刻谢则容的声音就像是从万丈深渊下面传来的一样。
“皇兄,那不过是个司舞。”
“司……舞?”
“是呀,皇兄。那是朝凤乐府的司舞,她身旁那个是苏相的女儿。”
“苏卿的女儿?”
“是,皇兄。”
“你下去吧。”许久,谢则容的声音。
“陛下不与你们计较,便下去吧。”洛薇的声音。
碧城稍稍松了一口气,正想推着苏瑾尽快离开,却听见身后谢则容淡淡地开了口:“你下去,洛薇。”
“皇兄……”
洛薇的声音轻浅无比,倒是有了四年之前的感觉。碧城静静听着却许久没有听见身后再有声响,好久之后才是一阵极轻的“砰”声,再然后便再也没有声响了。洛薇路过碧城的时候皱起了眉头,眼里噙着一抹露骨的憎恶,却最终什么也没说缓步与她交叉而过,偌大的一个御花园里除了虫鸣鸟叫就只剩下了余下几人的呼吸。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落到了树木枝桠后头,碧城站在冷风里进退两难,到最后她终于还是闭了眼。
“回过头来。”
“……是。”
碧城定下心神推着苏瑾转过了身,终究还是见着了谢则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了身子倚在亭子的柱子上,宽大的衣摆下是一坛酒。他摇摇晃晃似乎是想站直了身子却怎么都不得其法,踉踉跄跄好几步后却又退回原地。
他真醉了?
碧城站在原地冷冷看着眼底谢则容松垮的衣衫还有他眼底的那一丝丝迷蒙,轻轻地松开了苏瑾的轮椅却没有靠近:谢则容虽然素来一派斯文模样酒量却是不可斗量的,她与她也算相识多年,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喝醉的模样。
“你叫什么?”谢则容轻道。
“越歆。”
“越歆……”谢则容低下头,整个身子都垂在落日的余晖中,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越歆两个字被他辗转在口中念了许多遍,到最后变成了一丝淡淡的揶揄。
他道:“孤每有烦心事,都爱在这儿喝酒。此处……此处风光秀丽,最重要的是依湖而建且周遭皆有屏障。洛薇花了两年时间才套了孤的侍卫放行资格。”
碧城心一跳。
谢则容却悠哉地放下了酒坛坐到了石阶上:“你是如何进来的,孤倒是好奇得很。你真不打算告知孤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