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羽瞳道:“天赐,娘亲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你和张叔叔一起去,好吗?”
朱佑樘道:“不,娘亲不去,我就不去,我在这里等娘亲把事情忙完了,和娘亲,和姨娘一起去。”
纪羽瞳道:“天赐乖,娘亲和姨娘要留下来照顾柳叔叔。等柳叔叔的病一好,娘亲便和姨娘、柳叔叔一起去看你和父皇,好不好?”
朱佑樘摇了摇头,道:“不好。我要等娘亲,我要等姨娘。”
见朱佑樘开始执拗起来,纪羽瞳心道:“既然安乐堂里育有孩子的事情已被朱见深知道,那么传到万贞儿那里只不过是前后脚的事儿,天赐如果不马上被朱见深认下并被周太后领走,那么他随时随地都有生命的危险。”
第一百零七章 母子终到分离时(三)
她银牙一锉,狠了狠心,带了点语气,道:“你不是一向最听话的吗?今儿个是怎么了?难道娘亲的话算不得数吗?”
朱佑樘低下头,小声道:“我不去,娘亲姨娘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纪羽瞳知道时间越长,她心里面越舍不得,必须得快刀斩乱麻,道:“张公公,把天赐抱走。”
听到这话,朱佑樘知道情形不对,扯住纪羽瞳的衣角,拼命地往身后躲,一边躲,一边哭:“我不要,我不要。”
张敏张开双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吴废皇后一把抓住了朱佑樘,狠心地掰开他的小手,含着泪道:“张公公,此刻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事已至此,必须得赶紧带到皇上的面前,记住纪姑娘的话,一定要让太后娘娘把佑樘领走。最后,张公公,本宫刚才说的那些只是气话,本宫恳请你,如果有一线生机,请不要抱着必死的决心。”
吴废皇后的话,让张敏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流,他跪倒在地,抱着身子拼命挣扎哭喊的朱佑樘弯了三次腰:“皇后娘娘,您是老奴的主子;纪姑娘,您是老奴的主子。老奴能够在有生之年得遇您这样的主子是老奴的福分,老奴同样以不能服侍你们左右而抱憾终身。老奴一定听主子的话,不会主动寻死,老奴但有万一,即使是苟延残喘,也要残喘下去,老奴知道。老奴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能尽力去保护香婉和香若两位姑娘的周全,老奴一定会活到皇后娘娘您冤屈得伸,纪姑娘册封的那一天。然后,老奴会好好伺候你们。”
纪羽瞳几乎哭成了泪人,道:“好……好……我等着。”
吴废皇后道:“张敏,你快些走吧,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张敏用衣袖抹了一把泪,心一横,死死抱住身体扭动越来越厉害的朱佑樘:“皇后娘娘,纪姑娘,老奴走了。”
吴废皇后道:“走吧。张敏。记得告诉皇上。这孩子叫朱佑樘。”
张敏道:“娘娘放心,老奴一定告诉皇上。”
说着,他便费力地将朱佑樘向上托了托。
朱佑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出小手,冲着纪羽瞳和吴废皇后张开五指,撕心裂肺地喊道:“娘亲,姨娘,你们不要我了吗?”
这一句话,听得两人心如针扎。
这毕竟是纪羽瞳十月怀胎,历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这毕竟是吴废皇后含辛茹苦,精心照顾养育了六年的宝贝。
眼看着离别就在眼前,怎么能不心痛。
但是,如果再继续逗留下去。只怕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两个女人无助地抱在了一起,仿佛心都被揪了起来。
纪羽瞳已经泣不成声,趴在吴废皇后的怀里不敢再多看朱佑樘一眼。
吴废皇后道:“张敏,你走……你快点走……”
朱佑樘的嗓子已经哑掉:“娘亲,姨娘,你们为什么不要我,我不要离开你们,我哪儿也不去,我不要见父皇,我不要见皇祖母,我只要娘亲,我只要姨娘。娘亲,姨娘,你们抱抱我,你们为什么不抱抱我?”
纪羽瞳瘫软了,她动摇了,她头一歪,看着小脸涨得通红的朱佑樘,所有的坚持瞬间崩塌,她从吴废皇后的怀中扑出,张开双手准备抱向朱佑樘。
就在此时,她被吴废皇后一把拉住,吴废皇后尖叫道:“张敏,你这还迟疑什么,走啊……走啊……”
这样的场面,让张敏觉得自己十足十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在吴废皇后近乎癫狂地驱赶后,张敏终于狠下心来,抱着朱佑樘向安乐堂外跑去。
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道:“让开……所有人让开……这是太子爷……皇上要见太子爷……”
就这样,张敏越跑越远,越跑越快。
就在张敏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的一刹那,纪羽瞳和吴废皇后两人身体里的力量好像瞬间无影无踪,她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安乐堂的院门。
蒋姑姑和莺莺也被这催人泪下的分离场面感染地肝肠寸断,她们虽然一左一右虚扶着两位主子,却也没有想到吴废皇后和纪羽瞳会跌倒。
毫无思想准备的她们顺时被带倒在地。
两个人挣扎着爬了起来,道:“娘娘,您有没有伤到?”
“娘娘,您有没有伤到?”
既然朱佑樘的存在已被朱见深得知,那么昭告天下,入住东宫成为后继之君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自古有云,母凭子贵,寻常百姓家都是如此,更何况帝王之家。
所以,蒋姑姑和莺莺及时改了口,都是以“娘娘”尊称吴废皇后和纪羽瞳。
纪羽瞳抽抽噎噎着道:“姑姑、莺莺,你们还是叫我纪姑娘吧,我是没福当这个娘娘的。”
莺莺道:“娘娘,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这些年,多少大风大浪我们都闯过来了,小皇子即刻就要跟皇上父子相认,娘娘,到时候我们还怕什么?”
莺莺到底年纪小,在她看来,朱佑樘和纪羽瞳只不过暂时的分别,为什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纪羽瞳道:“莺莺,以前我们是在暗处,没有人会想到要害我们。可是从眼下开始,我们便要和万贵妃进行正面交锋。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宫中尚没有任何一人是万贵妃一招之敌。宫里面不明不白死掉的宫女,妃嫔小主们肚子里被打掉的孩子还少吗?张敏的一席话,不仅仅是我,便是安乐堂里的每一个人,包括皇后娘娘在内。生命都将面临着极大的威胁。皇后娘娘,对不起,蒋姑姑、莺莺,对不起。是我们娘俩连累你们了。”
吴废皇后道:“蒋姑姑,你怕吗?莺莺,你后悔吗?”
蒋姑姑含着泪笑道:“娘娘,奴婢把心里话说出来,您可千万别笑话。我们如果害怕受到牵连的话,也不会与您同甘共苦担惊受怕一同挨了这么多年。奴婢虽然识不得几个字,却也听说过于少保的两句诗文,诗文是这么说的,浑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其实。只要看开了。死算得了什么。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如果,奴婢说一句掉脑袋的话,如果小皇子来日荣登大宝。史官们也许不会提到我们几个人,但是我们曾经待过的地方,在史书上是留定了地方。虽然我们很有可能看不到那么一天,但是奴婢觉得,即使此刻便被万贵妃要了性命去,奴婢心里面也只有一个想法,值。”
蒋姑姑的这段话,说得慷慨激昂,听得莺莺热血沸腾。本来心里面多少有些突突害怕的她,骄傲地挺了挺她胸前那一双刚刚绽放开来的蓓蕾。道:“值,绝对值得。”
蒋姑姑道:“皇后娘娘,娘娘,我们扶你们回房间,先休息休息好不好?”
纪羽瞳道:“姑姑,适才仕元急火攻心,只怕已经伤到了内里,我想去瞧瞧她。皇后娘娘,你有没有办法让邹公公帮我们取一些药材来。此刻虽然不知道该用哪些药,不过如果有条件,能先备上一些活血化瘀、固本培元的药材,先熬煮了给他喝下也是好的。”
吴废皇后道:“莺莺,我们这里有蒋姑姑陪着就行,你跑一趟西内,就说是本宫的话,让邹升拼尽所能,去找太医也好,去找京城里的杏林圣手也罢,开方抓药。”
莺莺道:“是,娘娘。”
初出安乐堂的时候,朱佑樘是拼命地挣扎着的,但是过了一会儿,见挣扎毫无用处,他也仅止是大哭,一边哭,一边透过朦胧的泪眼好奇地看着飞快向后倒退的宫墙,以及左右两侧低头弯腰、跪下的男男女女。
六年,在长达六年的时光里,他这个大明王朝后继之君的天地就只有安乐堂最后一进院子以及冷宫残破的房子。见到过的人,用两只小手便能够数的过来。
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为止第一次出现在距离安乐堂百丈以外的地方,第一次看到除了安乐堂蒋姑姑她们外的面孔。
原来,这个世界居然有那么大。
原来,这个天地间的人竟然会是那么多。
张敏跑到几乎虚脱,一路吼着来到了朱见深所在的宫室。
宦官和宫女们惊讶于一向谦和友善的张公公呢如同发了疯一般,将皇宫中人的体面和规矩扔在了脑后,肆意冲撞着来来往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