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水依荷起微澜 (夏慕言)

　　还记得当初与梁掌柜家合股的小宗转手贸易那般，此番唯一与之略有不同的是，而今的卢家再无需遮掩太多，只换了儒商的名头，在此行商便可。
　　正是由基于此，眼下打着卢家的名义前来，也是为了今后的大宗买卖做准备。要知道二爷手中有一妙法，可快速在沙地种植树苗，那才是蔺管事信心十足之处。
　　万事皆已稳取胜的二爷眼中，断不会行那毫无把握之事。就算此刻他尚未真正瞧过一回沙地栽树的顺手利器，也定是不存丝毫质疑之心，反倒更是将原本并不擅长的转手贸易，做得风生水起！
　　究其原因，虽有多半是二爷早先设计的行进路线很是合理，余下的缘故自然是蔺管事这多年的见识所致。到底是在京城住过不短的时日，又是在官家做了管事数十载，比起那些同是头一回独挑大梁的生意人而言，更有一样旁人远不能及的经历，那便是当年随了买卖行家的梁掌柜一并押车，回想起来那时的所见所闻，用在此时正是再合宜不过的咯！
　　采买了最后一单镇上紧缺的日常货物，已然再次上路的蔺管事一行，此刻也都是归心似箭。原本此番转道回庄既是为了取用改造沙地所需的现银许多，也是为了借此多熟悉沿途各地的特色货物与紧要短缺之物有又那些。
　　不用多问，这般行事的深意所在，即便不是早已熟识自家主子的老管事，就是此次同行而来的把式娘子杨妈妈，也是看得分明。另两个原先被二奶奶安排在卢家别院看守门户的老夫妇俩，此番也是顺理成章跟着前来甘霖镇外。
　　只是尚不知晓，此地竟然离国土的西北边境并不太远，想来倘若没有这一望无际的沙漠阻隔，这西北边缘定能再向外延伸数百里之遥才是。待五日后下得车马来，这三个初见这般风貌之人，显然是吃惊不小！怔怔望着不及普通城池三分之一高的土质合围，已是有了片刻的犹豫，主家为何选了这么一处所在，却是半点不明。
　　这一切，还是因为此刻三人皆是未能从蔺管事口中，得知主家一两年间，无奈不能回转自家山庄的缘故何在。眼下才看到颇显古旧的土质矮墙，不免是为之愣神，就不知待自己估出车上的货物后，再往郊外院落去，可会让这几个不情者更是震惊？
　　暗自腹议着眼前的情景，不免还是低声提醒道：“还是先寻了铺面陆续将这车上的货物卸下才好，等换好了车马咱们直接回家便是。”
　　听得回家两字，早已被颠簸了一路的几人，自然是面露一丝喜色。
　　说来刚出山庄之后便是走得官道，前半段中虽是绕道而行，却也都是些偏大的城池、村镇，就算不能走在官道上，也好歹都是些常有人来往的小道，比不上官道宽敞平坦，到底也不必受那颠簸之苦。
　　可谁又知，越往边缘之境去，即便是所谓的官道也是变得让人不敢受用起来。年久失修只是其一，亦又这段途径之地的人们，皆喜最为宽大的牛车之故，更让对面行驶的两车，是不是需停靠一旁，让出半条道途来，方能顺利通过。
　　如此一来，自是将原先的特意栽种两边的庇荫树木，伐得不成样子。要不是离着沙漠边缘尚有不少路程，只怕早已被侵蚀一空咯！
　　“现在回想起来，这最后一段的路程，这小镇破败成这样，也就不觉奇怪了！”此刻停在铺子外头，正帮忙看着伙计们来回搬运自家车中货物的两个妇人，也已低声交谈了起来。
　　就见这旁的厨娘杨妈妈，转而向对面巷口处的那个挑担卖货之人努了努嘴：“就瞧他们的穿戴，便知道这片地界上富有的人家，必是不如南边的城镇。”
　　果然抬眼望去，的确是补丁叠着补丁，那货郎身后两侧的矮墙院落也都是破旧的很。只是他们还不曾见过此处的县衙正门，看到后只怕更得大摇其首。
　　直到四人再度上车向郊外而去，才知道比起这破旧不堪的甘霖镇上的情形而言，此处郊外的颓败样貌更是令人咋舌万分！
　　“蔺管事，咱们家主子真打算留下几年？”本因此时已换了镇上的车马，四人上路也都是分作在牛车两旁，被头上的分外刺眼的日头照在全身，更乌有半点舒适可言。
　　若不是眼前的荒凉之景，太过骇人只怕一旁的杨妈妈也不愿开口询问一二。余下老夫妻俩眼中同样流露出惊愕来，本就在蔺管事的意料之中，不觉顺势唤了前头的车把式一声：“老把式原是本土本乡的甘霖人，那就有劳你给咱们讲讲如今这镇外发生了何等之事，为何只余下这许多空荡荡的农家小院，却不见有农人田间耕作？”
　　饶是几人已察觉蔺管事的话中之意，然而此刻全部的目光都已是齐齐看向车辕上，那个不紧不慢挥动着皮鞭的老把式。


☆、第二百五十三章 真不一般

　　“现在瞧着挺不成样子的，可当年咱们这片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好地界。别的不说，单是这镇上就聚好了些买卖家，倒是再往西北方向去的那几个寨子里，除了放牧牛羊其余的吃食都得来咱们镇上，才能补足，只可惜……那几个寨子如今也都不在咯！”
　　“不能够吧，一整个寨子少说也得十多户人家，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听着那把式的言语，车后坐着的老苍头却不免吃惊问道。
　　闻声回头望了一眼，才缓缓点起头来：“老哥哥你是不晓得，咱们这地界从前虽是离着荒漠不远，可终究还是隔着好大一片草场，我说的那几个寨子中的人家，也都是世代靠着放牧牛羊过活的。可不知啥时候起，又陆续迁来了好些个塞外的牧民，这不就开始瞧见这片草场是越来越少，草被啃没了，自然就没法放牧了。”
　　不觉长叹了一声：“差不多就在十年前，那几个寨子里的人家也开始赶着自家的牛羊，往南面去寻新的草场咯！”
　　“没了草场，荒漠便推进了一步，等下到了地界你们就能亲眼瞧见不远处的沙漠景象了。”此刻再经由这旁蔺管事的补充一句，车中的几人更是大吃一惊！这就能瞧见沙漠了？咱们家主子还真是打算在这不能耕作的鬼地方，住上好长一段时日？
　　而车辕上的把式，也不免连连点头应道：“好歹你们家宅子外还有那好大一片林子挡着，怎么也能撑上好些年头，只要不砍没了就成啊！可要是打算种庄稼还是另找地界的好，那片地恐怕与林子外的沙地也都差不离了！”
　　“可不就是这般！不是沙地，也都被铺上了足有半寸厚，真打算种粮食，怎么也得先寻人手来清干净了才好。”苦笑着摇了摇头。而落在那旁几人耳中，更是暗自惊心。往后可怎么过活哟！
　　再看向蔺管事的眼神中，愈发是显露无遗，倒是在前面的把式看来合情合理。每个初到镇外的外乡人，几乎都是同样的沮丧神情，就连年前才刚走马上任的县衙大老爷，也已没有例外。可见，这郊外的凄凉景象有多么的惊心动魄！
　　不觉也是好意提醒一句：“老哥哥你也莫担心，既然你们家主子买了下了宅子，想来也是有法子过活的才对。要不然哪个吃饱了撑得花这冤枉银子……。”谁知说道此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了。
　　只因前面不远处那个领头的身形好生熟悉，等大车赶到近处后定睛再看。却是镇上的老熟人铁匠铺里的许掌柜。不免回头招呼了几人一声，忙不迭喊停了自家的老牛，顺势跳下了车来：“我说许掌柜的你们全家这是干吗来了？”
　　怎么不叫这车把式惊奇万分，按理说铁匠铺里的生意虽是不能与前几年，郊外还是大半农户时相比。可到底还是他们家唯一来钱的活计，怎么能一声不啃就停了这吃饭的买卖？
　　再则，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算许掌柜的自己出来另寻买卖，家里总得在留下一个看铺子的才好，可这算是怎么一档子事。竟然是全家一道来这人影都不见一个的荒凉地界。
　　再仔细打量那小心抱着褡裢的吴氏，也是满脸的惊讶，反倒是一向大大咧咧的许铁匠。已是朗声招呼道：“哟！秦三你这是拉着人往哪里去？”
　　想这秦家老三本就是在镇上，以帮忙外来的客商运送货物的大车把式，虽说车上坐人也是常有的事，可今日这般送了往郊外的走，却是难得一见。
　　原就担心自家好容易得来的差事。被旁人家占了去，此刻看着车上的人数不少。哪能不紧张的？脾气耿直的许铁匠刚要直言问起，却被身后的小儿子一把拉住道：“秦三叔今日这生意可是不错，拉人到底比装货强，你家老牛也能省下不少气力，回头也能少喂两把草。”
　　一句打趣，却将这旁的车把式乐得直摇头：“你这小子咋就不点不像你家老子实诚，也不知道哪里学来这油嘴滑舌，可不能跟你家哥哥比，他可是手艺又好，人又老实……。”原本还以为能就此蒙混过去，不想低头看了一眼几人的身上，许家二小子已是忍不住连连摇头这下可是要露馅！
　　原因无它，这一身的灰头土脸，还夹杂着背后留下的汗渍，更是半点瞒不住人。饶是普通人见了都要回头望上一眼，何况这秦老三本就是农户家出身？要不是前些他们村子里走得七七八八，才跟着自家两个哥哥进到镇里讨生活，只怕这会子还在地里忙农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