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太拉女儿一把,朱小姐的嘴微微撅起,新来的那个客人瞧见这样,晓得定是出了什么事,心里奇怪朱太太这个主人为何全不着急,瞧了朱太太一眼见她们并不说话,心里更加奇怪,却不好开口问,只在静待。
还是绿丫瞧见朱太太,忙开口道:“我们在这说话,倒还忘了和朱婶子拜寿呢。”这话算是解了围,柳三奶奶心里是又羞又气,这话本该自己开口说,才算自己大度,现在让这人说了,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朱太太哈哈一笑:“不过借了这个由头,让大家过来聚聚,喝口酒看下戏,哪要你们拜寿,还不折了我的福。”刘太太咦了一声:“怎的,原来你是想收礼?既想收礼,那就坐上去,等我们大家团团拜了寿,你再喝了我们敬的寿酒,这才可以收礼。”
朱太太又笑了,既然刘太太起哄,自然有人上前扶了朱太太坐上去,各人排好,给朱太太拜下去,口称寿比南山。朱太太忙起身还礼,又喝了众人共敬的一杯酒,也就入席。
今儿不光是有酒,还有戏,朱太太点了一出,又传下去请人各自点一出。柳三奶奶在那细细算着,从刘太太那边传过来后,直接到了绿丫手上,柳三奶奶的眉不由皱起,朱家这是要故意和自己打擂台?既下了帖子,又做这样动作,难道以为柳家就这么好欺负吗?这样一想,柳三奶奶眼里不由升上一片阴郁,手里的银筷都快捏不稳了。
管家娘子已经拿着戏单子过来,对柳三奶奶道:“柳三奶奶,请您点一出。”柳三奶奶接过戏单子,只觉索然无味,朱小姐已经笑道:“林嫂嫂,你不是最爱听孙尚书家班的戏?这回请的就是这个班子,听说他们家最好的就是南曲,你快点一出,你是听过好戏的,和我们不一样。”
柳三奶奶还是刚嫁过来那一年,跟着婆婆去孙尚书府上拜寿,听了那么一回,已经讲了好几回,说孙家班衣服头面如何鲜亮,唱的怎样好,和外面这些班子全不一样。此时听朱小姐这样说,倒觉得自己脸上被人打了一下一样,往戏单上瞧了瞧,这才勉强笑着道:“就点这出吧。”
《南柯梦》?朱小姐再是天真,那眉头也忍不住锁起,从来寿宴上点戏,没见点过这出的。但客人如此,朱小姐也不能逆了客人的意,让人在戏单子上点了,也就传到后面,让角们周知。
朱太太瞧了点的戏,唇角不由微微一弯,绿丫点《满床笏》,这是讨寿的点法,算是中规中矩,但柳三奶奶点《南柯梦》来打擂台,未免有些太沉不住气了。柳家三个儿子,听说柳老爷最疼柳三爷,也想把产业传给柳三爷,可瞧柳三奶奶这样,只怕也是守不住产业的人,至于柳家大爷二爷,那就更不用提起,文不成武不就,生意也不好好做去,倒是烟花场上的勤儿。柳家瞧着现在这样热闹,再过几年,等柳老爷一闭眼,只怕就麻烦了。
朱太太心里盘算着,面上什么也没显出来,见戏已经开场,也就和旁边人评点着,这角扮的怎样,唱的果然不错,不愧是京城叫得上的戏班子。
绿丫坐在那里,和旁边的人不时也评点几句,虽然没听过什么戏,但有些故事绿丫也是听张谆讲过,说出那些戏文上的故事,也不算没见识。旁边的人也有些好奇张谆怎样当上廖家掌柜,偶尔也打听几句,绿丫只轻描淡写拉过去了。
朱太太虽在和人说话,可还是瞧着绿丫的动作,见她十分自然,不由在心里点头,乍然富贵之人,又到这样的富贵地,能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十分难得,果然廖老爷瞧人,比自己丈夫瞧人要厉害的多。
朱太太在那盘算,抬头见自己女儿脸上笑脸,不要微微一叹,要紧的是给自己女儿快些找到一个好人嫁了,不然的话,真是愁到没法子。
此后酒席上再没出什么岔子,将到落日时候,众人点的戏也差不多唱完,酒席也该散了,众人又合席敬了朱太太一杯寿酒,也就各自告辞离去。
绿丫和刘太太边说话边往外走,刘太太拍着绿丫的手,叮嘱绿丫以后可千万要经常往自己家来,绿丫答应了,还有几个人也邀约绿丫得空到自己家坐坐,绿丫一一应了,已到二门口,各人的轿子马车也要过来,不免要站在那等一等。
绿丫已经瞧见柳三奶奶站在那了,柳三奶奶没有暴怒后中途退席,倒让众人暗自赞叹,要做掌家的人,就要有这点气度,随便一件事就七情上脸,是要不得的。
柳三奶奶见绿丫和别人说的热闹,也对绿丫淡淡一点头,她的轿子先来,丫鬟也跟着轿子来,手里还拿着一件薄纱斗篷,要伺候柳三奶奶披上:“奶奶,这两日风有些大了,爷吩咐奴婢要叮嘱奶奶披上斗篷。”
旁边的人未免要夸赞一下柳三爷和柳三奶奶十分恩爱,柳三奶奶含笑应了,绿丫抬头正好和丫鬟打个对眼,一下就认出柳三奶奶的丫鬟是小迎儿,小迎儿本在笑着,觉得这位奶奶有几分熟悉,手里系着带子,就往绿丫脸上仔细看去,这一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了,那不是在护国寺遇到的张谆的媳妇吗?当日是这样光景,今日又是这样打扮,虽然衣饰没有自己主母这样昂贵,但那身的气派和原来不一样了。
难道她熬不过苦日子,攀上了别的有钱人,也做了什么两头大?小迎儿忍不住咬一下唇,她倒是运气好,竟然能被人看上,自己反而还要做一个伺候人的。
小迎儿那根带子系了半天都没系好,柳三奶奶不由丢了给小迎儿几个眼刀,谁知小迎儿还是没反应,柳三奶奶不由轻咳一声,小迎儿这才回神过来,忙给柳三奶奶把带子系好,又给她整理好斗篷,护着她进了轿子,还是忍不住羡慕地往绿丫那边瞧去,连柳三奶奶狠狠剜了自己一眼都没瞧见。
绿丫只瞥了小迎儿一眼就没瞧她,这样的人,不值得自己在意。小柳条已经跟了轿子进来,绿丫和剩下的人一一告辞,这才进了轿子,送走了刘太太,客人们走的也就差不多了。朱太太用手扶一下头,年纪大了,再熬不得了。
朱小姐已经上前挽住自己娘的胳膊,撒娇地说:“娘,你请张家的人就罢了,为何还不为柳嫂嫂解围?”朱太太捏一下女儿的下巴:“你啊,还是这样娇憨,这件事,要瞧出人品来。这人,不管苦日子好日子,都有人能过,可要苦日子好日子都过过,心性要都一样,这样的人就难得。”
朱小姐听的一知半解,接着就笑了:“我不是有娘您帮我把关?然后娘您再好好地帮我养孩子,教出个好的,那我一辈子都不用操心了。”朱太太见女儿这样忍不住摇头:“你啊,也怪我把你宠坏了,你要是有个亲哥哥,别说哥哥,就算是个弟弟也好,那边的人,虽有弟兄,却是恨不得我们母女都去死了才好。”
那边的人,朱小姐很少听朱老爷提起,不由撅起嘴:“不是都说好了,两头大,彼此永不相见,我们也永不还乡的。”朱太太微微一叹,何谓两头大,不过是骗人的说法,那边要真较真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妾,那边的人有产业倒罢,就怕万一,毕竟这样的事朱太太又不是没见过。看着女儿,朱太太再次叹气,不管怎么说,要为女儿谋划才是真的。
绿丫喝了两杯酒,一路有些昏昏欲睡,等轿子到门,小柳条在那打发轿钱时,绿丫就忍不住打个哈欠,巴不得此时就躺在床上睡去。小柳条打发完了轿夫,忙上前搀绿丫:“奶奶,要做碗醒酒汤吗?”
小柳条的厨艺绿丫不敢恭维,绿丫摇头,小柳条就撅起嘴:“奶奶,您还是嫌奴婢的手艺。奴婢不就不如您吗?”绿丫闭着眼在那打晃:“是啊,切萝卜丝切的可以用来挑柴了,我怎么敢让你下厨。”
小柳条的嘴撅的更高了,上前推开堂屋的门,正准备扶绿丫进卧房休息时张谆已经掀起帘子走出来,小柳条忙叫一声爷,绿丫急忙把眼睁开,瞧着张谆道:“你今儿回来的倒早。”
张谆从小柳条手里接过绿丫,吩咐小柳条去烧热水就把绿丫扶进去:“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担心我什么?绿丫懒懒地坐在梳妆台前,明知道自己该伸手去卸妆的,可就是懒得动,张谆见小柳条把热水端来,也就拿起手巾给绿丫擦了把脸。
脂粉被擦掉,但绿丫的小脸蛋依旧红扑扑的,张谆伸手戳一下绿丫的脸蛋:“这都喝了多少酒?那些人家我是晓得的,都是一双富贵眼,只认罗衣不认人的,我这不是担心你在席上被人为难。”
原来是这样?绿丫稍微坐直一□子,让张谆替自己把头面卸了,披下一头乌溜溜的头发这才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我没有被人为难呢,谆哥哥,难道你不晓得,我其实也很聪明的。”
瞧着绿丫红扑扑的脸,还有亮闪闪的眼,还有那娇嗲的,侧着头望着自己,张谆觉得自己有些忍不住了,伸手接过绿丫手里的梳子给她梳头:“嗯,你一向都是很聪明的,秀儿认七个字,你能认六个。”
绿丫的唇微微撅起,腮帮子鼓鼓的,伸手去扯张谆的袖子:“谆哥哥,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啊。”绿丫这一动,张谆越发觉得心头那团热挥之不去,这头发怎么那么结呢,绿丫到底多久没洗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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