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横眉怒目,手笔直指住石涉。
石涉尴尬难言,张着双手不知道如何安抚才好。强迸出一句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要知道,怎么还会说给你,你看也看了,不是很中看!”
“这我倒相信你,我十四岁入军中,你也十四岁入军中,一直相伴,回家的次数天数你我都知道,你说过的姑娘,只有你妹妹和郑姑娘,没有这个人。”徐伸眉开眼笑:“果然是好兄弟,美貌姑娘先说给我,不过,现在我不要了,随你怎么去对王家说,”石涉脸如苦瓜,徐伸大乐:“好吧,想来你不好回,你就推我身上,说我人不行,不不,你说我人不行,我以后京里难找亲事,你说我……”一拍桌子:“说我家八姨在家里给我定下亲,我才收到信!”
石涉长长出一口气,喃喃道:“果然好兄弟。”
好兄弟又促狭起来,乐不可支地问:“郑姑娘我见过,是个好容貌,当时我还说,这秀气男孩,以后不知道找什么样的姑娘。”挤挤眼:“郑家败了官,看样子一年两年起不来,你英雄救美入京中,先落一个美名,得一个美婵娟,再有青梅竹马,再落一个美娇娥,这喜酒,得给我喝双份!”
又一盆厚冰,重重砸在石涉脑袋上。他蒙了!
澄心吃醋,石涉一半喜欢一半不耐烦,说一回他受用,天天说,特别是澄心最近见天儿要说,石涉要不是冲着吃醋是在乎他,早就一巴掌飞过去。现在他彻底明白,想到澄心的心情。澄心担心的,正是自己嫌弃郑家的门第,有心再寻一个门第不错的妻子。
五味杂陈,在石涉心里闹腾开。他放弃军功入京,为的绝对不是名,为的是人命。不过这事做得漂亮,知道的人,人人称赞人人夸奖,就不是为名。这名也出去了。现在嫌弃妻子家中没落,一边儿帮助,一边儿别寻妻子,这不是男人。这是混蛋!
夫妻之间,挟恩而寻新人,澄心固然不能反对,石涉就成一个混帐!
石涉难过的坐不住,在徐伸肩头上拍拍,就要往外走。徐伸拉住他,瞅着他脸色不对:“去哪里?”
“去王家帮你撕开这亲事,”石涉把他甩开,大步出来,让石小知送上马准备回家去。石小知多了一句话:“才刚王公子让人到这里来。说请大公子过去。再请徐将军也过去。”石涉定定看天,王介林等不到媒婆,已经不耐。很想回家的他无奈往王家去。进门时胆战心惊,拿出战场上的警惕,只怕遇到王雪兰。
墙下北风吹花枝动,多个影子,石涉都要停下脚步,做好回避的准备。所幸不是,王雪兰在房中伤心,这一回没有出来。
王介林不仅不耐烦,而且小有生气,见石涉来。拉住他问个不停:“这徐将军是迂腐夫子吗?忒不爽快!雪兰好不好,你见过的,你敢说不好?要不是你说的,怎么会许给他?这亲事,他还要不要,三天不下定,这亲事算了!”
也是和石涉好,王介林说话才这么狠。再者,王家对徐伸十分满意,满意之极。从官职到相貌,又有石涉做保山,以后有话都好说。
石涉陪不是:“对不住,这人,呃,是我不好,这个人,啊,这个人…….”一盆冰,这回打在王介林头上,他满腔火气全没了,慌忙问:“出了什么事?”石涉慢慢地道:“他家里,给他定下亲事,这信,才到京里来,他正为难,这不,不敢来见你,他说父命难违,还有他的八姨…….”
“关他八大姨什么事,”王介林火暴:“他要是有七大姑,还不成亲了?”石涉连连打躬,王介林骂了一阵子,是个明理的人,也无可奈何。再加上石涉保证:“亲事成与不成,还是好兄弟,”王介林想想朋友难得,亲事上他不要,他亏了心,以后只有他抬不起头,不是自己抬不起头见他,这个帐细细算过,王介林才有笑容:“也罢,是他没福气,我妹妹品貌过人,让他娶村姑,以后后悔我才笑他!”
石涉讨好:“就是,这人没福气,明天让他醉仙楼请一场,给你和王伯父赔罪。”心里盘算着,和徐伸兄弟情谊不错,以前总照顾他,自己出银子办酒宴,让他低头应该还成,再盘算好,这个人不赔礼,打一架也罢。
王介林余气冲冲:“告诉他,改天请!等我消消气!”又把石涉狠骂一通,才算能安生说话。
因为气,又冬雪可赏,不让石涉走,让他自己和父亲王老爷说。家人送上酒,和以前一样,大家谈天说地,说郑大人的案子,说萧世子的笑话,说殿下们的小道消息,直到说月影西斜,梅花影子印上书房,醉意俱有七分,石涉说起军中的笑话:“有一个兵,不是我帐下的,辛苦积几两银子回去讨老婆,等他回来销假,不想等来他坐牢的讯儿,”
王介林笑掂杯:“这是为何?”
“他坐牢当地的官儿,恰好我认识,他的将军让我去打听,你猜怎么着,他杀的人,是他才娶亲的媳妇。”石涉不经意地笑:“那媳妇成亲前心中有别人,当兵的全莽撞,性子不好,一言不合拔刀就杀。”
王介林抚案大乐:“杀得好,可怜他找个这样媳妇。”
“是啊,”石涉别有用心地道:“有人说我为岳父奔走是求名,大丈夫求名有何不对,只要立身谨慎,此心不歪就成,你说是不是?”
王介林哦了一声,对石涉竖起拇指:“我素来佩服你的,就是我知道你不是求名的人。来京后,也听到不三不四言语,见你从不回应,我还说你度量过人,果然,你另有好见解!”
“哼,他们说我求名,我说不是,岂不正中小人情怀,更加说不清楚,说我求名,我就求名,有朝一日他有事,让他也求一个名我来看!”石涉饮干杯中酒,目光闪动,豪气如万里无垠雪皑皑,洁白无暇,无一丝着尘处。
王介林难免感叹,为自己有这样的朋友理当要浮一大白时。外面娇音袅袅,王雪兰的声音问家人:“哥哥和涉哥哥还在饮酒?”
“回姑娘,这才第三壶酒,不妨事。”
王雪兰娇嗔:“妨事也无妨。就喝酒了,住这里不走也就是了。”有脚步声,她亲手端着一个食盒进来,含笑殷殷:“我做了菜送来,这酒我烫得最好,留我烫酒吧。”
她进来之前,石涉先起身,避到一旁侧身不直视而立。王介林酒多了正要笑他摆不完的规矩,王雪兰放下食盒给丫头摆,转向石涉拜下去:“菜是涉哥哥爱吃的。请入坐。容我布菜!”
石涉含笑。嘴角是含笑的,人又退一步,隔空对王介林笑道:“天晚了。酒也有了,我还是回家去,明儿再来见王伯父。”
不等王介林说什么,他自去了。
“涉哥哥…….”王雪兰急了,跟在后面追出一步,石涉并不回身,王介林起了疑心。留神看妹妹面上,又恼又嗔又懊悔,眸子中晶莹如珠,似蓄了泪。对着石涉背影引颈看得什么都忘了。看不见时。才失魂落魄垂下头慢慢转身,侧脸儿不无幽怨,眸子已对上王介林,眼睛里却仿佛见不到自己兄长。
王介林也是聪明知关窍的人,略一回想,石涉才刚说的故事,徐将军好好的变卦,石涉是什么人,王介林十分信任,他认识的人,怎么会是出尔反尔?
石家王家常来常往,娇兰也赶着王介林哥哥长短的叫,事关妹妹颜面,王介林先不声张,把疑心放在肚子里,对王雪兰和蔼可亲:“回去吧,以后晚了,不必出来。”王雪兰垂头去了。
石涉打马一径回家,一进二门,先见到假山下面避风处,澄心支肘坐在那里。雪夜,夜空从来澄清,坐的人儿在雪光中,夜色下,晶莹剔透,如吹弹得透,着力不得。
她翘鼻子尖尖,似剪纸上美人,小嘴儿一点,眼睫闪闪,全让石涉看不够,唯一不满意的,是面上几点忧愁。如风摧百花,雪残嫩芽。
澄心,在想心事。郑夫人回来,澄心对她说取银子和香稚做营生的事,郑夫人只和女儿说庙中的事:“见到许多亲戚,你堂伯母,你娴表姐敏表姐,”最后微笑莞尔:“还有你舅母。”看她笑容,想来没失上风。
“女儿啊,你嫁得好,母亲方扬眉吐气!你嫁过人,石家虽不大富,也足够养你衣食,你是闺门女,抛头露面不应该。再者,你和石涉取回来的一千一百两银子,我给你婆婆一百两,以为你我母女日常使用,你婆婆再三不要,多好的人家,这情分还不了,我想着,你父亲的案子不定一年两年,明年开过春,把你的亲事办了吧,这银子,给你办嫁妆,一分也不能再乱动。你知道你舅母见我说什么,说生意难做,说好些倒了本钱的铺子…….”
澄心没话回,一个人散闷在假山后,想着石涉虽然好,打人的时候,让人跪的时候可不好,又有那一坛子无名醋王雪兰,更乱想石澄温柔体贴只对别人去,自己手中无钱又无依靠,嫁过去件件靠着石涉,越发受气,且无处去。
簪子在雪地里划着字儿,冷不防身后有人喊:“澄心,”澄心愣了一愣,这嗓音是似是石涉的,却又……温柔得过了头。打从澄心见到石涉,从没听他这样的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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