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木易的习惯也没有变,他依旧喜欢清静,所以院内还是未有什么下人。走得屋前,二人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只见他身着一件月白色长衣,高高束起的乌发随意摊在一侧,再一细看。他坐在那里似乎正在低头看着什么,很是专注的样子。
“云坠,你回去吧,午饭我不用了。”冷木易闻听门声响动,头也不回。声音沉沉地说道。
“不用饭身体怎么养得好?”子衿站在门边笑盈盈的接着话。
冷木易身子一僵,顿时抬了头。半晌他才扶着椅子吃力地扭转了身体。眼中顿显惊异之色:“衿妹妹,淇妹妹,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二人向前两步这才发现,他的一条腿正被白布绑得紧紧的,直挺挺地搭在一个软凳上动弹不得。
元淇眼中似乎有泪闪过,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目视着那条伤腿颤颤说道:“冷哥哥,疼吗?”
冷木易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摇摇头说道:“不疼,只是不能起身给二位妹妹请安了,不知二位妹妹可会怪罪?”
“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玩笑话。”子衿看着他“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正在这时冷木易手上拿的东西突然脱手掉在地上,本以为他在低头专注地看书,再一细看那并不是一本书,而似乎是一张画。冷木易一惊,弯腰去捡,怎奈一条腿动弹不得,那纸张又飘得远了些,所以努力了两下终是没有摸到。
元淇一笑说道:“冷哥哥,那是什么画啊?让你这么宝贝着,掉在地上又摔不痛。”说笑间,她弯腰便将那幅画捡了起来了,想都没想便拿在手里观看。
“淇妹妹别看!”冷木易话还未说完,元淇已将画拿在了手里,只见她双目刚刚落到画上,双手却是忍不住微微一抖。
片刻,她再抬头看向冷木易时,眼中便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似乎那眼神中有灼热的痛苦与气愤,又有极力掩饰的平静与茫然,种种这般密密地交织在一起,为她遮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让人想猜也猜不透。
子衿站在一侧,并未看到画像上是什么,她看了看元淇,又看了看冷木易,深觉事情不对,于是一脸错愕地问道:“你们怎么了?画上画的什么?”
元淇缓了缓神色,嘴角飘着一丝深不可测的微笑,明明笑得很甜美,却又闪着寒光。她缓缓起身,婀娜迈步到子衿面前,眼角微微上挑地说道:“我要回房间收拾一下旧物,至于这画,姐姐自己看吧。”
她将那画纸塞在子衿手里,迈步出了存书堂。
第一零七节:暗语
子衿望着元淇略显僵直的背影离开存书堂,方才回过神来一脸疑惑地将画纸在手里摊开。
垂眸一看,心里骤然一阵抽动。那画上赫然画着一位女子,身穿一袭湖蓝色长裙,坐在一株桂花树下琴弹,纤纤素指柔软地落在一架七弦琴上。
那琴正是子衿的七弦琴,而那画上的女子不是她又是谁。
而最让她吃惊的却是画纸右下角处的几言题字:长日漫漫,抚琴城河畔。弯月皎皎,夜念翦云衫。别亦难,相聚难,苦思人未还;星斗转,隐秋山,夜夜盼昔颜……
子衿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又是羞又是恼,刹时间百味杂陈齐聚心头,又似胸口赌着一块巨石般,压得她呼吸困难。她猛地转身背对着冷木易,虽然在极力地控制着情绪,但呼吸却是越发的急促起来,恨不得把满腔的怒火统统吐出来方才觉得畅快。
翦云衫是当时民间流行的一种定情衣物。在民间若是闺阁中的女子与某位男子许定终身,就可以亲手缝制翦云衫以做定情之用,或者在男女嫁娶之前,女方的嫁妆里必有一件为男方缝制的翦云衫,以示百年好合,富贵长久之意。
然而她何时曾与冷木易定过情,又何来翦云衫一说。心底慢慢滋生的只有难言无奈与苦涩,为自己也为冷木易。
冷木易看再也瞒不过去,眼中闪过一阵阵灼热的伤痛,坦然道:“衿妹妹,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我只是太过思念于你。若是没有选秀。若是没有皇上,我们才是一对。即便是现在我仍旧对你无法忘怀……”
子衿“砰”的一声将画纸按在身边的木桌上,转身瞪着冷木易:“冷哥哥,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是皇上的人,你私自画我肖像已是大为不敬,还在画上题这样的诗,若是被皇上知道不但我们的小命不保,就连我的父亲母亲,甚至包括元淇……”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城门失火。定会央及池鱼啊!难道你和我都想成为罪人吗?何况,何况我真的只把你当做兄长,从无他想。”
她知道狠心说出这些话。他会很受伤,可是为了避免更大的错误发生,她只能这么狠心绝决一回。为了她自己,为了冷木易,也为了季家所有人的安全。
“衿妹妹……”冷木易怔怔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脸色一变,似乎有有恼羞成怒之状。
许是子衿的语气过于凌厉,冷木易如望着一个陌生人一般望着她,双眼中锁着浓浓的惆怅与失望。半晌之后他才又摇了摇头叹道:“衿妹妹,我不相信我对你的情意你一点不知,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不在我这。可是你一定要这样残忍的对我吗?留给我一个美好的梦不好吗?”
子衿怔了怔,方才查觉由于自己太过于心急而语气过重伤了他。她静静蹲于他的身侧,缓了缓心神方才淡淡说道:“冷哥哥。你既知这只是一个梦,为什么不早点醒呢?那些虚无缥缈的希望都是不现实的,只会让你白白等待。”
冷木易别过头去,喃喃自语般的说道:“你不喜欢,我自是不会为难与你。只是,我的心恐怕是收不回来了。三年前就已被你收了去。”
子衿猛地一惊。冷木易有情于她,她又怎会不知,只是他这般情根深种,却是她没想到的。
此刻,他的眼中缠绵着无尽的眷恋与伤痛。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也不再说话,只是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如常保持微笑,笑给自己,也笑给冷木易。
在没有进宫之前,存书堂她也是常来的,所以也算是轻车熟路,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她一应知晓。
她转身泡了一壶茶,她和冷木易都爱喝的“敬亭绿雪”。才又转身坐在一侧,和他说了一些以前一起经历的过往。待他原本激动不安又带着一点点怒气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才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
冷木易喝了一口,双眼便微微地眯了起来,漫声道:“衿妹妹泡的敬亭绿雪还是那个味道,一点未变。”
子衿也抿了一口,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意:“茶的味道是可以一辈子都不变的,可是人就不一样了,有的时候往往迈出了一步,就只能向前走继续走,再无回头的机会。”
冷木易的目光在她脸上久久徘徊,终于他眼上的怒气与痛苦似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慢慢的,又一点一点,静静坠入西山。留下的只剩留恋,痛惜,还有一些些坚毅。
此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有几缕微弱的阳光直射进来,照在子衿的身上看似暖暖的。在冷木易眼中,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他想她都懂。
茶香溢满整个房间,涩涩的味道后面飘着淡淡的香甜。
沉默良久,冷木易方淡淡说道:“上次衿妹妹在信中所托之事,我已办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子衿放下茶碗,垂眸道:“左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害我不成的人继续不死心罢了。”
“那衿妹妹有何打算?”冷木易又何尝不知子衿的前尘往事并不简单,只是她不说,他当然不便多问。他能做的只是诸多保护,尽力相帮罢了。
“查清楚他们是些什么人了吗?”子衿探头问道。
“查清了。”冷木易点头:“是一个江湖上的小帮会,叫‘结义堂’,由六个异姓兄弟组成,平时也不干什么好事,不分是非,胆大妄为,只认银子。只要给银子他们什么事都办,什么活都接。”
子衿也点了点头:“冷哥哥你现在腿也不方便,这事就先放一放吧,但是这个‘结义堂’我想早晚我还是会用到他们的,你就先替我关注着就行了,日后若有什么变化,我会书信通知你的。”她想了想又道:“以后我再给你写信,不能那么明目张胆了,万一被发现真是太危险了,而且若是信落到别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冷木易倒是极为赞同她的说法。只是一时之间还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
“我曾在你的书架上看过一本书叫《天竺策》,那里面记录了一种古老的天竺国传递暗语的方法,以后我若再让人带消息给你。就用这种方法,即便是书信被人所得,也看不懂。”
冷木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衿妹妹果然博学,我常年居在存书堂居然都没有看过这本书。”随即又严肃道:“没想到深宫之中女人的斗争也是这般激烈,衿妹妹一定要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