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沐寒便是北静王一手保荐上来的,此时见一贯谦谦君子示人的北王声气不似往日,心中略有所觉,看来,传言不虚,心中一叹,识相的道:“谨遵王爷之命,下官这就告退。”
“楚师兄是我请来的客人,恐怕不由王爷来逐客吧。”黛玉很是有些气恼道。
“是不由本王。”水溶冷冷道:“才从朝里出来,户部有要务商议,楚侍郎身居户部之副,恐不好缺席罢。”
楚沐寒微微一笑:“是,下官遵命。师妹,我先去了。”
“也罢。”黛玉道:“雪雁,替我送送师兄。”
“是,姑娘。”
楚沐寒向水溶拱拱手,道声告退,便离开了。
“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有何吩咐。”黛玉对他这番莫名其妙十分恼火,话到嘴边,不觉就是冷漠刺心。
“说完就赶紧走,免得影响姑娘的清誉是么?”
“是。”黛玉多少有些赌气道。
水溶微微俯身,迫着她清澈的眸子:“那刚才,你和别人对坐品茶,相谈甚欢时?嗯?”
黛玉猛然一抬头,定定的望着他道:“什么意思?”
水溶竭力克制了一下情绪,紧绷的身体忽然一松,莫名的叹了口气:“没什么意思--来,就想告诉你,和番的人已经定了,是南府的司徒郡主。”
黛玉道:“这,我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话,似十分无味,水溶嘴角萦上一丝凉薄的笑:“就是这样,告辞。”
说完果决的转身离去,大步离开,没有半分的犹豫。
第五十四章 阴霾初现
他走之后,日子忽然安静下来。
水溶没有再来,楚沐寒也没有再来,如此,黛玉的日子本该安稳,可心里却是没来由的忐忑。
这种忐忑,终于在楚沐寒的书童来报信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楚沐寒出事了。一场户部弊案事发,将他卷入,龙颜大怒,圣旨下,罢去官职,流放岭南。
黛玉闻讯,倒抽了口冷气:“怎么会这样!”
“林姑娘,我家公子说,京城风高浪急,请姑娘好生保重,日后若是有缘再见。”
黛玉闭眼轻叹了一声:“你可知道,到底是为的什么?”
书童摇头道:“不知道。只是恍惚听见吏部的一位大人说,我家公子是得罪了朝中的什么王什么王,我也不清楚。”
黛玉心头一凛,旋即明白了,微微冷笑道:“你不明白,我却是明白的,是我不好,害了师兄。”
那小书童没听明白,低头不语。
“我问你,既然定了流放岭南,有没有说是什么时候?”黛玉又问道。
“事发的很快,案子也判的很急,公子后日一早便会被解出京城。”
黛玉点一点头:“你去打听清楚,是几时,走哪一个城门,到时候,我会去送他。”
小书童答应了一声,便去了。
这里黛玉静静的出了会神,叹了声,不禁抬头望向那只挂在窗前的竹草编的小画眉鸟。
雪儿大概是闲极无聊,蹲在窗台上,拿前爪扒拉那只小雀,似乎是当了件很有趣的玩意。
黛玉走过去,摸了摸雪儿的脑袋,望着那只翠绿的小画眉鸟,心中更加沉重了起来。
晨曦淡薄,长亭里,少女一身浅素,烟罗轻纱之下的玉颜清冷,一双含露目,时而极目望着山景,时而却又折向官道。
官道上,渐渐行来了三个人,两个官差,外加带着枷锁的楚沐寒。
他仍是一领青衫,重枷之下,丝毫不见颓废落魄之态,安静的走着,远远的看到黛玉的身影,他的眸中现出温暖的笑意,点了点头,待走近些,叫了声:“师妹。”
那两个衙役已经不耐烦的要驱赶,翠微赶紧走上来,一人塞了一锭银子,压低声音赔笑道:“二位官爷,让我家姑娘跟她师兄说几句话。”示意那枷锁。
那俩衙役见银两颇足,心花怒放,把枷锁卸了下来:“没事没事,尽管说去,只要不耽误了行程就是。我们哥俩一边抽口旱烟去。”二人便走开了。
“我真没想到,师妹能来送我。”楚沐寒微笑道。
黛玉将面纱取下,叫了声师兄,却就哽住:“是我连累了师兄。”
楚沐寒先是一诧,旋即微微而笑:“师妹此言何解?”
黛玉嗟声道:“师兄就别再支吾瞒我了,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楚沐寒笑道:“与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不谨慎,令人钻了空子罢了。而且师妹,这朝中的事,本就瞬息万变,谁知道下一刻是怎么回事。你看我现在是获罪了,保不齐过两个月,又遇赦而归,所以,何必为此自责呢?”
黛玉知道他是宽解,苦笑道:“师兄不必安慰我,总之是师兄为我得罪了他,我竟不知,他是这样的人。”
言语里,有些失望。
楚沐寒闻言叹口气道:“别的不说。我看的出来,北王对师妹,却是一片真心。三番五次出手维护,如王爷的位置,做到这个地步,确实不易。”
“真若如此,就更不该构害师兄。”黛玉声音冷冷道。
楚沐寒凝着黛玉那倔强如冰的眸子,语带深意的道:“师妹秉性灵慧,不过有些事不若糊涂些,方能看的清楚。”
黛玉听的懂,默然。
说话间,那两个差人已经向这边频频望过来,楚沐寒明白,深深望黛玉一眼,“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师妹也早早回去罢。”
黛玉点了点头:“师兄,此去路远,多多保重,安顿下来之后,记得给我捎个消息,让我也好放心。”
“你也一样。”楚沐寒心中泛起暖意,仍压下心头的别绪羁绊:“保重。”
重新戴上枷锁,跟着两个差人离开,走了许远,不觉回眸,见黛玉仍然驻足未去,不觉长叹一声,朗声吟道:“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碧,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朗朗的声音,自猎猎西风中遥遥而至,更觉萧瑟。
黛玉远远的听见,不觉怅然轻叹,然后转身,正要上车,忽然一阵马声嘶鸣。
当先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白衣迎风而展,闪电般的疾驰而至,带起的尘土中,黛玉不得不眯了下眸,却并未急着上车,而是凝立不动,等他停下。
可是水溶似乎根本没有想要停下,反倒是加了一鞭,要擦身而过,身后更多的护卫,全副铠甲,紧紧相随。
马蹄卷起的呛人烟尘中,黛玉也不知怎的,虽然知道十之八九是他,却还是想要印证一下,否则,她不甘心,于是小手一握,忽然坚决道:“北静王爷,小女求见。”
几乎是在声音落下的同时,便一声尖利的嘶鸣,水溶兜马立住,却并未回身。
其实,他并不是来见黛玉的,谁知道就是这么巧,他带着人在城外十里坡巡营,回来,正好遇到了那长亭送别,依依不舍的情景。
心,一下子淬了冰,冷意直逼髓而至,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想要避开,已是不能,他只能逼着自己做没看见,就这么狂奔而去。
谁想黛玉会出声,叫住他。
那清脆的声音其实不大,淹没在马蹄攒踏之中,也许是心有所牵,冥冥之中期许她能开口,所以他几乎是踩着她最后一个字停了下来,却迟疑着未回身,生恐那只是个错觉。
黛玉见他停住,便缓缓的走近两步,稳稳开口:“王爷,小女有事求见。”
水溶深深的吸了口气:“可以,不过,换个地方。”
他说的换个地方,是坡顶。
马车和马队,以及护卫都停在了原地,她和水溶一先一后登上那做不算太高的坡顶。
天空阴霾盘踞,沉沉的压在头顶,疾劲的风扑面生寒。
二人沉默一阵,水溶先开了口:“冷吗。”
“不冷。”
他点点头,又默然一时,这次却是二人同时开口。
“你……”
“我……”
水溶终于将目光回落:“你说。”
黛玉抿了下唇,终于勇敢的抬头,定定的望着他:“是不是你?”
水溶微微眯眸:“什么?”
“是不是你做的。”黛玉道:“我说的是什么,王爷很清楚。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你……”
不知为何,她有些期待,他说不是。只是,他若说不是,她会信么,黛玉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你指的是楚凇被罢官流配的事,那抱歉,确实是本王上的折子。”水溶的脸上是淡淡的懒散和随意,似乎这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事。
黛玉轻轻的握了握胸口,倒退了两步道:“为什么?”
那个男子,仍是那样无动于衷的神情,墨发白衣,清隽的面容,高华的眼神, 一切都如最初的相见。
可是他开口,如冰:“朝堂中事,姑娘不懂得,还是不要多问,如果非说要有,便是姑娘想得到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