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却没有力气去看那是谁,便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微微动了一下手,手臂是被吊缚起来的,手腕扣着冰凉的铁环,铁链和皮肤接触的部分火辣辣的疼着,这疼痛让神思清明了一下,是,她没死,却是比死更加难堪。
她落在了宇文祯的手里。
赫连冰用力的咬着唇。
若是如此,她宁可死,不是怕,而是怕因此令他受制于人。
他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黑暗令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近。黑暗,令感觉更加敏锐,所以赫连冰很轻易的判断出了声音来的方向,所以,抬起脸,将目光转向那个方向,斜风轻撩,突如其来的一点光亮,让她不得不眯了眯眸。
那点光亮不强也不弱,在黑暗中幽冷的漂浮着,越来越近后,赫连冰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出一个人影,却看不清楚形容,可赫连冰也已经知道了是谁,于是只是轻轻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冷冷的将脸别向另一侧。
“赫连公主,别来无恙。”
宇文祯近前,手里擎着的烛台凑近,火苗攒动几乎撩在了赫连冰垂下的发丝上,赫连冰干脆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静室。”宇文祯道:“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能把人逼疯,可是你是第一个没哭没喊的女人。实在是令我刮目相看,赫连公主,你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赫连冰只是轻蔑的动了动唇。
“哦?你不怕么。”宇文祯将目光逼近,笑了一下,俊美斜挑的凤眼因了这一丝阴沉的笑而令人心惊,见赫连冰一直不理,他干脆抬手钳住了她的下颔,强迫她将脸转了过来,力道之大,几乎可以听到骨裂的声音。
赫连冰倔强的狠狠一甩脸,甩开了他的手:“落在你手里,我认了,至多不过就是一死,有什么可怕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倒是很有骨气。”宇文祯冷笑了一下道:“你不怕你的心上人会不舍的么。”
赫连冰心中早已明白他的用意,心念微转间,淡声道:“没用的。”
“哦?”宇文祯道:“怎么这么说。”
“你拿我来要挟他--没用的。”赫连冰的声音里多了些凉薄:“他不在乎的。”
宇文祯再度冷笑了一下,目光紧紧压着她:“你怎知他不在乎。我可是听说,公主为了我那三哥,几番都豁出性命--而三哥为你,以身相护,挡去弩箭,公主病倒,又嘘寒问暖,殷切照料,你说他不在乎,可能么。”
原来他的身边有奸细。
事到如今,她亦没有别的办法让他知道,只能但愿他能早些发现,他那么聪明,一定会想到的。
可是,自己该怎么做呢。
赫连冰突然转过脸来,有些可怜的看他一眼,嘴角轻勾,有些轻蔑的淡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也不过如此。他早已知道你派了人在他身边,所以,他是做给你看的,他想要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什么,就是说--你中计了。”
“冰公主,你很聪明。”宇文祯不以为意的笑笑:“到现在这个分上,你还要想着要帮他,你以为,我会信?”
“随你信不信。”赫连冰淡声道,神情甚至有些凄凉道:“他心里若有,什么都不做,他心里还是有。他心里若是没有,凭是做了多少,也没用的。”她看着宇文祯:“这点,皇上应该是最明白的。”
落后一句,略带奚落,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无异是在揭宇文祯的伤疤,他狠狠的捏起赫连冰的下颔:“伶牙俐齿。不过,朕就和你打这个赌--看他是爱江山,还是爱美人。”
赫连冰没再开口,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微弱的光线里,宇文祯的眸中闪过阴沉狠戾的光。
赫连冰只觉身体骤然冰冷,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眼前晃过一道冰冷雪利的光,胸口抹过一阵阴凉。
大周历癸巳年正月初七,吴王宇文恪率军直抵金陵,几乎是同时,北静王水溶以北军策应,自山东沿通济运河西岸而下。
宇文恪几乎一刻也没有耽搁,甚至没有跟宇文祯废话一句,一近金陵,便下令大举攻城。
兵临城下,刀戟沙哑。
晚霞如血,整个西半边的天空,似乎都被洇染成了混沌的血色,触目惊心。
宇文祯静静地立在城楼之上,遥望着西城门外正酣的厮杀,眸色沉冷,不见喜怒。
“皇上,宇文恪在城西,积聚了大部分的兵力,作为第一阶猛攻。”
翟曜等了一会儿,不听他问,便只好先开了口。
“朕只要听结果。”宇文祯冷冷道。
“皇城卫不敌。”
宇文祯闻言却意外的没有发怒,只是冷冷的扯了下嘴角,带了几丝嘲弄。
于是,翟曜也是微微苦笑了一下。也是,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翊卫、皇城卫甚至于内苑羽林卫,都是常年驻守京畿番上的宿卫,莫说眼前北军、南军、蜀军合三方之精锐,就算只有其中一支兵马,若非因金陵城阙牢固,翊卫和皇城卫也很难占到便宜。
就眼下的情形来看,一切似乎已经成了定局,就算是此时天降神兵,也未必能救得了眼前的金陵城。
正在这时,宇文祯忽然开口:“朕让天机园准备的东西,可都已经齐备。”
听到这句话,翟曜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目光有些闪烁:“已经齐备,可是,其效验还未完全佐证。”
“不必理会那么多,拿来用。”
翟曜暗地里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宇文祯已经道:“朕早说过,眼下再无无辜之人。”
“是!臣明白。”翟曜再度犹豫了一下:“只是,臣想的是另外一件事。皇上,眼前固守京师,只有翊卫和皇城卫,而这两支兵马,大部分都来自京畿周围,他们的家人也大部分都在京畿附近,若是军心动摇……”
宇文祯的眸中仍是不为所动的深寒:“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翟曜答了声是:“那臣,现在就去办。”
“去吧。”
翟曜躬身离开。
城头大风猎猎而起,天色,比方才更暗了一些。
高高耸起的角楼,将宇文祯的半边面容都隐入了黑暗之中,幽潭般的眸子泛起冷冽的芒。
宇文恪,便是地狱,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下。
残阳西沉,最后一缕日色也坠了下去。
北军的玄铁黑甲如漠漠的黑沙,滚滚而至,马蹄如浪,卷起烟尘阵阵,青底黑边的旌旗云幡上,一个北字凤舞龙飞。
纵然是在军中,水溶也未着铠甲,清隽无双的面容,萧冷的白衣在千军万马镔铁铠甲的映衬下,更显出了一种卓然风采。
他的身边,裴兆策马急随,高头大马,横刀挂弓,铁盔上,黑色的流苏穗头随风扬起,遥遥一指,眸中掩不住嗜血的兴奋:“王爷,那是北城门。”
水溶微一点头,目光转向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嘴角若起一笑:“裴兆。”
“末将在!”裴兆兴冲冲的有力的答道,王爷下令,一定是要大干他娘的一场,就算不打,也有冲到城西去和吴王殿下回合才是。
水溶早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淡声道:“传令下去,就地扎营!”
“是……”一声不假思索的是,在裴兆反应过来之后,尾音就显得有些无力,他一脸错愕的看着水溶,无奈的挥手下令:“就地扎营!”
安顿下来之后,水溶仍是一成不变的从容不惊,自顾自的攀上一座高坡,沿着西麓眺望着金陵以西。那样的杀伐,几乎在这里,都可以嗅到那肆虐的血腥,反倒是摇了摇头:“太急了。”
裴兆刚刚找到他,便跟着爬了上来,听见水溶说这一句,便以为说的是他,连忙道:“是,末将知错。”
水溶瞥他一眼:“说的不是你。”
裴兆一头雾水,只好咧了咧嘴。
水溶已经道:“西城可有消息。”
裴兆正是为这事来的:“才接报,吴王殿下以南军为前锋,蜀军并北军魏子谦部为侧翼,进兵形式大好。那几个皇城卫,根本不济事。”
水溶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淡淡的道:“声东击西而已。”
裴兆立刻明白了,眸中一警道:“王爷的意思是……”
水溶看着他,笑微微道:“裴兆,今晚上的事,就看你的了。”
夜,转瞬而至。
尽管兵临城下,金陵北城之外的天机园却并未被打扰到,园中星星点点的灯光,柔和静谧,安然如世外一般。
这座庄园,四面环绕的,尽是郁郁青竹,风过处,沙沙作响。
斜月之下,黑衣如墨,静静的落在墙头。
竹影摇晃,映在黑巾边缘那双沉静的眸中,浮光一晃而过,然后果断的飞身而起,足尖轻轻点落竹梢,若惊鸿掠影,而几乎是同时,竹林深处迸发出滚滚沉闷的雷声,震天搫地,整座竹林亦跟着发出簌簌的震颤,紧跟着,剧烈的炸声,此起彼伏,竹筒里射出冷箭,自下而上,一有不慎,便能将人穿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