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便听拟歌说了,本宫作为后宫首屈一指的妃子,将在几日后大理国(注①)使节来访的国宴上陪同亮相。
我边嚼着霏云芙蓉糕愉悦地想着:好玩,这国宴定是不一般。
国宴前一天午后,我沿着御花园的一条小径前往御膳房亲自挑些吃食。
为吃到司膳房掌司姑姑独家的小吃,我向来是装作小宫女独自一人去找她,这些宫里的人,一旦是做给贵人们的东西,便不敢自行创作,只是按照宫廷菜谱祖祖辈辈做了同样的东西端上去。只恐呈上别样的食物,若是不对谁的胃口,安一个居心不良的罪名,那可不是好玩的。
我原先走得好好的,不想刚至一处转角,忽地就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拉住我的那人好像紧张兮兮的样子,手劲一下子还挺大,硬是将我拉到一边草丛中去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一个少女趴在草丛里曼妙的背影,正要出声,她一把将我向下拽,随后头也不回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认命地也随着她蹲下来,顺着她的视线向前看去,隐隐见到绿竹掩映间一个卓然的身影,距离太远看不真切,我倒是疑惑这小姑娘紧张兮兮又津津有味地到底是看些啥?
“啊!”她轻叹了一声,拉着我后退,随即小声向身后道,“他往这边来了,快走!”
不多会,我就眼睁睁见着草丛树丛中冒出了数个宫女。
转身看向那姑娘,和云梦泽一般年纪,肌肤赛雪,眼眸黑亮,一袭绯色宫装之上苏绣精美绝伦。
这黑眸看起来甚为熟悉,似是欧阳家的特征。莫非这位……也是皇室?
她把我拉到一旁,认真吩咐道,“你今天看到的事可千万别跟他说哦!”
我去!我跟谁说啊?我分明什么也没看到啊!
不知所谓地胡乱点了头,她才满意放手。
一旁小宫女急急提醒道:“公主,竺大人要过来了!”
“那还不撤退!”
青春靓丽的公主素手一挥,带着跟班们撤了。
看来猜得没错,确实是遇到了位公主。
我抬眼向那边绿竹葱茏之处望去,确有一人青衫飘逸,风华自散,禁不住欣赏了几眼,复又继续前往御膳房。
虽说是有秀色可餐这一形容,然本宫还是觉着可吃进肚里的东西最为实惠。
这一想到美食,我心底里开始暗暗地期待着翌日的国宴。
大理国同高索国一样,均是奉大华为宗主国(注②)的。
所以在这种国宴的场合,便是要极尽大华作为一方大国的气度出来。
中宫位虚,依着以往的习惯,皇上又不可没有女眷相伴,我此番也算是个人物了。
上午时候泰公公送来了新制的华服,秋香色的衣裙布着绣金云霞凤纹,喜庆的凤穿牡丹图案,配上各种发饰,直打扮得我遍身绫罗,满头珠翠。
晚宴设于皇宫西北部的麟德殿(注③),乃是大华皇宫中最大的别殿。我之前未曾去过,此番一看不禁感叹。果然皇帝们是宁愿家人住得地方小点或是几个人挤在一个殿里,也绝不会在接见外使的时候略显寒酸。
我大华天朝上国,物产富饶,天子居所美轮美奂,足以得见不是尔等蕞尔小国可比拟的。
皇上们心里定是这么样想的。
我作为一宫之主,十分高调地被安排在了皇上下首位置,距圣驾仅数步之遥。
细细一眼扫过去,大华这边除了连我在内两三位妃子之外,来的还有小王爷,那日御花园里遇着的公主,当然主要还是各位我不认识的文武百官。可能其中稍微值得一提的便是,上个月新出炉的前三甲也一并在国宴上出现了。
列席的官员除了三甲,大多是礼部的人,以及其余各部的尚书侍郎之类较高品级的大人。只是独独少了云相。
云相深居简出,身体不适,看来传言非虚。
既没有了云相,自然也没有了云破月。他并不就任礼部,也不是三品以上大员,更不是新科的状元郎,诚然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怎么的想到这里,略略松了口气。上回在霓芳殿里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我衣衫不整,比比回想起来我就满肚子怨念。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国宴上各位大人们舌灿莲花,以及乐坊的美人们柔得似水甜得似蜜地唱着盛世的曲调。低下头来,称职地做一个人形陪衬,专心对付玉盘珍馐。
猗猗绿竹翩翩子(二)
国宴的佳肴自是不必多言。甚至一些我说不上来名字的食物,味道也是格外的好。清鲜淡雅,醇和隽永(注①),委实令人回味无穷。
我夹一箸笋丝细细嚼着,齿颊留香间又抿一口西凤酒。那琼浆玉液清亮透明,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浓而不艳,我直觉得天地旷远,自然的清香尽在齿间。这等滋味,远非平日里得见的浮花千重和丁香百洄露可比。
我像是从来都被老狐狸和湖子安虐待得吃不饱饭的难民一样,不动声色地迅速着手解决桌上的食物。
撑着贤妃娘娘一身华裳端坐,保持着具有大华气韵的温婉表情,在此情况下要兼顾进食速度其实并不是件易事。
我腰酸背痛吃了一会,抬头望见对面桌上的新科状元。隔着乐坊女子们轻舞的薄纱水袖,着青色的官服的状元郎面容模糊。我只看得出他气定神闲地用着膳,停杯投箸间尽是从容的优雅,像是十分平易近人的样子。
不经意看见另一桌上的皇家子女们。小王爷安静地吃着东西,十足一副小大人的正经模样,可爱得很。倒是前日偶遇的公主不端着公主的矜持,反而正托着腮痴痴地往边上看,那副模样,看样子像是醉了。
我伸出一根食指捣捣陪我来的夕照,问那是哪位。夕照感叹道,“您终于想起来问这些了,那位是沁阳公主,皇上的胞妹。”
我点点头,又问及小王爷。
夕照小声道,“是景王爷,皇上最小的弟弟。”
“小王爷多大了?”
夕照顿了片刻,然后用比方才还要小的声音道,“景王爷出生于明晟元年。”
我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说了一句,“那今年十三了。”
夕照看了我一眼,随后退了下去。
我又吃了些东西,西凤酒喝得身上有些热了,于是向皇上告了假,独自离了席去附近走走。
下了高台,走过行空的复道,飞廊的尽头是与麟德殿相连接的郁仪楼。我趴在郁仪楼的雕栏之上想看会儿星星,只是可惜今晚正值既望,明月如团扇,清辉撒下一地的温柔,时而轻云蔽月,朦胧中不知身处红尘或是蟾宫。
美则美矣,可是我今晚想看的是星星。天幕无垠,就是不见一颗。唯有一轮圆月亮得气人,我不满地撇撇嘴下了楼。
没看到星星,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麟德殿的丝竹之声仍没有间断,我走得热了,听着笙歌越听越烦。
加快脚步,渐渐离麟德殿远了,一路向东走到蓬莱池边。许是池水的作用,这里的空气带着些淡淡的湿意,我使劲嗅了一下,甚至还有些竹叶的清香。
蓬莱池边上有一片竹林,向南直延伸至紫宸殿。夜风飒飒自竹林过,不时飘下几片叶子。
远处的管弦之声依稀可辨,我行至竹下抬头直望,幻想这些竹枝竹叶在月影下是如何婆娑起舞。
又一阵风起,竹叶盘旋而下,有一片恰巧落在我繁复的发髻间。
我正仰着头,忽地看见几根修长的手指伸到我发间,拈出一片碧绿的竹叶。
我怔怔地转过头,万籁倏然俱寂。
眼前之人立在竹中,青色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带来皂角干净的气息。
那枚绿叶横在指间,似被人染上了灵气。
我呆呆看着他温和地笑着,一首歌谣从远古而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幼时身处长崎,和小师妹一起叽里呱啦地学念诗,那常常是在午后的时光里,老狐狸摇了扇子半躺在摇椅上听我们读书。《诗三百》从头而起,他总是在我们刚念到“齐风”的时候睡熟,于是这时读书声便戛然而止。待到老狐狸一觉醒来,大师兄早已带着小师妹和我满山逍遥去了。晚上玩累了回来时,老狐狸就用手点着书上刚摊到的《淇奥》那一页,气得吹胡子瞪眼。
有如圭璧的君子原是这般模样,我入神地看着,神游间吐出三个字:
“你……是谁?”
“竺知远,”他道,嗓音一如人般温润。
我回过神来,“哦,你就是……竺大人?”
“难为娘娘知道,正是下官。”
我定定看着他仙人似的面容,道,“我怎可能不知道呢?你就是那连中三元(注②)的状元郎。”
他清浅地笑了,“运气而已,过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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