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的中央用木头堆了一个近两人高,圆锥形火堆,那是秋收祭结束后,晚上用来举行篝火晚会用的。
校场的正前方,临时搭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高台,与校场上的百姓们隔开,以供府衙内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歇息,此时景亦文同知府大人正在这校场内的高台之上,等候布政使顾俭余的到来。
容歆绿与他隔了老远,在他的右侧坐着,那是官员家眷的位置,与左侧的男宾席位,中间隔了两层幔帐。
按大宏律,巡按官员与当地的官员不可有过于亲密的接触,是以在座的女眷们,容歆绿几乎都不认识,只有知府夫人,她在刚到武威时见过两次,算是相识。
“景夫人,来,尝尝这糖渍果子,”知府夫人将手中的小碟子递与身边的容歆绿,“这是武威的特产,味道很不错。”
容歆绿双手将小碟子接了过来,笑意盈盈道:“谢谢夫人。”
“不用如此客气,”知府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年纪比我家女儿也大不了多少,如今离家千里,我自当多加照拂。”她侧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女儿,“我家琳儿若是嫁人了,怕也不在我身边了,想起来便让人伤心。”
容歆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琳儿,她端坐在圈椅上,腰背挺直,双手拢在膝上,似是听见母亲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眼眸半垂,端得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的风范。
“夫人务须挂心,”容歆绿笑着安抚道:“小姐如此娴静端庄的气质,将来定当觅得一门好亲事。”
“呵呵……”这话知府夫人听得开心,掩唇而笑,“那便借景夫人吉言了!”
众人正说着话,便见下方的人群有小小的骚动,不知谁说了句,“顾大人来了。”
容歆绿转头看向帐外,只见校场的另外一边,顾俭余骑着一匹金棕色的高头大马,昂首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一辆装饰古朴的两轮马车,并一队西凉军士,一行人缓缓朝着校场而来。
待行到校场边,顾俭余翻身下马,他抬手轻掸了下衣裳,而后亲自到马车边,掀起车帘,牵下一位身姿窈窕的夫人。
待那夫人站定之后,他才转身,又从车内抱出一位稚儿。
他将那名稚儿放到地上,很自然地牵起他一只手,那夫人牵起他另外一只手,他们三人便这样,朝着高台而来。
见此情景,帐内有人低声感叹,“做女人,若是能同顾夫人一般,此生便无憾了!”
“谁说不是呢!”有人立刻附和道:“这武威城中,谁人不知顾大人最是专情。没有美人,也没有红颜知己,独独专宠顾夫人一人,便是如今只得一个儿子,也没见他纳妾。”
她的话,在帐内引起一片艳羡的感慨声。
容歆绿发现,帐内那些未婚姑娘们的目光,似乎也有些痴迷。
这位顾大人,好像很受大家喜爱,如此想着,容歆绿又一次看向帐外。
顾俭余穿着与景亦文相同的,大宏官员的藏蓝色广袖祭服,腰间束着一掌宽的暗金色腰围,唯一的区别在于,景亦文头戴五梁赤金冠,而顾俭余品阶比他高,所以他戴的是七梁赤金冠。
他身材昂藏,深藏蓝色的祭服穿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同时又别有一番庄严萧肃的气质。
容歆绿见他不过二十多岁,举止行动间,干脆利落又斯文有礼。
待顾俭余走得近些,容歆绿注意到,他的长相较为特别。
他眉骨有些突出,眉毛浓黑,鼻梁高耸,嘴唇有些偏薄,侧脸的线条似刀削般笔直。如此立体的五官,让他显得十分硬朗,可偏偏那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目之所视,皆留一片波光潋滟,格外引人注目,为他平添几分妖娆。
妖娆与庄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他身上,非但没有让人觉得突兀,反而让他像块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
这般风流倜傥,却又痴情专一的布政使大人,容歆绿似乎明白了,为何帐内女子都流露出痴迷的目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顾俭余似闲庭信步,他牵着顾泽沛,与顾夫人不紧不慢地走上高台。
知府大人见到顾俭余,即刻走出帐幔,上前两步作揖道:“顾大人。”
顾俭余先是对知府大人作揖还礼道:“知府大人。”而后柔声对顾夫人道:“你自己可以带沛儿过去坐吗?”
“自然可以,”顾夫人含羞带怯地看了丈夫一眼道:“夫君只管去忙吧!”
顾俭余目送顾夫人与顾泽沛到女宾帐幔中落座,这才跟着知府大人走向男宾帐幔。
景亦文将顾俭余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又听见身边同僚对他皆是赞赏,心下对他立时有了好感,此时见他走了过来,景亦文也迎了上前,作揖道:“在下巡按御史景亦文,见过布政使大人。”
“景大人。”顾俭余对着景亦文弯腰,深深地做了个长揖。
景亦文被吓了一跳,不知他此举为何,立刻虚扶一下,道:“顾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景大人接连递了四张拜帖,在下都未能抽出时间来与大人一叙,实感愧疚,今日得见,定当赔罪。”
“大人言重了!大人为了武威百姓,这样冷的天还在外面巡视,我这递几次拜帖又算什么。”
顾俭余抬手虚引一下,示意景亦文进去帐幔里面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景亦文,行走的过程中,他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
他与自己身量差不多高,有些偏瘦,却颀长提拔。一身藏蓝色的广袖官服,妥帖地穿在他的身上,彰显出完全不同于西凉大汉的儒雅气质。
景亦文的五官有着江南男人特有的精致,特别是那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墨如点漆,深不见底,与之对视之时,仿若要将人吸入进去一般。
如此清俊之人,却丝毫不会给人以文弱纤瘦的感觉,这多亏他浓淡适宜的剑眉,眉骨处那小小的剑锋,给他平添了不少英气。
此时的少年,面容俊美,高洁清雅,让人难以忽视,那蓬勃向上的少年朝气。
顾俭余初次见到景亦文,脑海中便只得两句话:
清新俊逸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嘴角向上一弯,“若是景大人不嫌弃,待这秋收祭结束,你与我一同前往祁连山巡视,那里是回鹘人的牧场,如今冬季快要来了,不知他们过冬的物资准备得如何了。”
“莫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这本就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顾俭余点头微笑道:“如此甚好!”
这时司仪官进得帐内,对顾俭余道:“大人,吉时已到。”
他轻轻颔首,对帐内诸位说了句抱歉,随即起身跟着司仪官出去了。
顾俭余站在高台之上,带领百姓们以及诸多官员,对着天地各敬了三杯酒,以感谢老天爷这一年的风调雨顺,再对着京城的方向跪拜,感谢皇帝的英明指引,最后说了一些祝福和祈愿来年收成更加美好的愿望的话语,这祭祀便算是告一段落,下面便是男人们的竞技比赛。
女宾帐幔内的气氛,随着顾夫人的到来,比刚才热络了许多。
知府夫人见校场内的百姓已经让到了两边,高台的对面约十多丈远的地方,放了一张木头架子,架子的下面,吊了十面草藤编的箭靶子,中间用朱砂点了拳头大的红点。
她知道,骑马射靶要开始了。
知府夫人环视一圈,发现她们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外面给吸引住了。见她们如此期盼的目光,她忍不住轻轻笑了,问:“诸位夫人小姐们,你们猜,今年谁能拔中这射靶的头筹?”
“知府夫人,这自是不用说,”说话那妇人看了眼笑盈盈的顾夫人道:“今年定又是顾大人夺冠!”
听闻此言,顾夫人起身,朝着那妇人福了福道:“托刘夫人吉言!”
那刘夫人听见她这样说,笑着伸手把她扶起道:“顾夫人太客气了!”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夫人,“莫怪这顾大人如此痴情,便是顾夫人您这楚楚可人姿态,便是个男人,怕都得捧在手心呵护着!不像我们这些老妇人,随便扔在哪里摔打,男人们都不会心疼的!”
“刘夫人您太过自谦了,在这武威城谁人不知,当年若不是刘夫人您巾帼不让须眉,率众死守城门,这武威,怕是早就落入蛮夷之手了。”
“唉……罢了罢了,”刘夫人摆摆手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就别再拿出来嚼了!”
容歆绿闻言,忍不住偷偷去看那刘夫人,见她面容平和,笑容灿烂,长得,确实有些敦实。她知道刘夫人是曾经镇守西凉的将军府家的夫人,不过,若不是顾夫人刚刚提及,倒真是看不出,她有如此辉煌的过去,曾经也是叱咤沙场的一员女将!
“咚,咚,咚咚……”
鼓声突然自帐幔外响起,且鼓点声越来越急,竞技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