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亦文站在他们身边,一时有些为难——为称呼。
按理景亦文叫了胡杨氏一声姨母,那应叫胡应喜姨父,可是景如天称他为老弟,景亦文便应称他为爷爷。
这辈分乱的,景亦文觉得自己脑仁都疼了。
他略微思索,长揖到底,中规中矩地唤了胡应喜一声,“多谢胡大人。”
景亦文是国子监学生的身份,将来必与他同朝为官,如此称呼他,倒也合情合理。
只不过他这一声胡大人,把刚才景如天好容易拉近的关系,又生生给撇远了。
第拾捌回
大少爷景亦涵有些坐立不安。
他夹两筷子菜,便会偷偷瞧南烛厅内里,女眷坐着的那桌。视线牢牢锁住那穿着素色衣服的纤细身影。
景亦涵也不知自己何时把她放在心上的,也许是那日?
那日天气微热,景亦涵在书房呆了一上午,看书看得闷的慌,于是中午便跑到景府花园内,荷花塘边上的大垂柳上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睡得正香时,迷迷糊糊地听见有哭泣声。
他张开眼睛,便看见胡莞尔在树下,趴在粗大的树干上,哭得正伤心,连身上的素服蹭了泥都不自知。
若是平日里见到她,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景亦涵不喜欢这种娇娇弱弱的女子。
但现下她在哭,景亦涵又不想安慰她,便只得躺回去,打算等她走了自己再下来。
可是这胡莞尔真能哭啊,压着声音,咦咦呜呜地哭了半晌都没停,景亦涵失了耐心。
“喂,你哭什么?”
胡莞尔似乎没想到大中午的,这里还会有人,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正午的阳光,穿透细长,飘逸的柳枝,落入胡莞尔朦胧的泪眼中,霎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景亦涵觉得自己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乱了频率。
回想起那日梨花带雨的小脸,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胡莞尔。
当日她看见自己在树上后,便逃走了。后来自己故意与她偶遇,她也像小兔子一般,说不上两句话,便逃也似的离开。
胡莞尔越是躲着他,他对她便越有兴趣。
终于,景亦涵想到一个让她躲避不了的办法,那便是——娶她。
也不知,娘亲同父亲说了吗?
大太太景林氏此刻,也正着急呢!
她看见景亦文正站在老太爷的身边,对着胡应喜作揖。
男宾和女眷之间隔着并不是很远,却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到底聊了些什么呢?需要景亦文特意下位来作揖。景林氏暗想: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又让三房独得了去?
想到这儿,景林氏远远地瞪了自家夫君一眼。埋怨他自己搭不上胡应喜这条线,也不知道把儿子往老爷子面前多送送,现在就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看来,还是得自己亲自出马了。
前两日景亦涵来跟她说,很喜欢胡莞尔,让她去提亲。
乍一听见这消息,她吃了一惊,没听说这混小子同胡莞尔有来往呀,再说前段时间他不是中意容歆绿吗?现在怎么又来求娶胡莞尔?
莫不是……两人……逾矩了?
景林氏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急的连连追问景亦涵,如何会有这个想法,莫不是做出什么有违礼数的混账事?得到景亦涵的否定答案后,她才放下心来,开始认真思考这亲事。
听三弟妹说起过,胡莞尔还未曾定亲。再说她与景亦涵年岁相当,是家中独女。胡大人如今又身居高位,这怎么想,都是一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呀!
她越想越开心,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景亦涵的脑袋,赞道:“儿子,你总算开窍了!”
说完,景林氏兴冲冲地去找景佑丰商议,他也觉得可行。两人原本打算找个景老太太得闲的时候,趁着闲聊把这事给说了,没想到还没等她行动起来,景亦文就回来了。
瞧着三房和胡大人那热络的样子,这事情得加紧了!
景林氏又悄悄打量了胡莞尔一番,见她坐在大小姐景亦淑和二小姐景亦彤的中间,容貌俏丽,举止端庄有礼,硬是把景府的两位小姐给比了下去,她是越看越满意!
景林氏瞅瞅胡莞尔,又看看老太太,见她还在同容歆绿交谈,心中不免开始着急:这老太太怎么还在跟她说个没完呢?可别冷落了莞尔姑娘。
“老大媳妇,你有事?”老太太忽然开口问道。
景俞氏在听着容歆绿细说景亦文的情况,就见景林氏看看姑娘们那边,又转头看看自己,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怕打扰自己的样子。
听见老太太这样说,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景林氏的身上。
“啊?哈哈……我……我这是高兴呐,”景林氏没防备老太太这样当众问她,眼睛微微一转,急中生智道:“我看见这坐着一圈水葱般鲜嫩的姑娘,心里就美滋滋的。”
二太太景周氏一向爱附和大房,此时也不例外。
她放下筷子,看了看孩子们,也跟着说道:“是呀,看见她们,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
大太太心中暗暗高兴:接得好!
她紧接着景周氏的话题说:“二弟妹像她们这般年纪,已经和二弟订亲了吧。”
“嗯,”景周氏好像忽然被她的话题带回到少女时期,略显羞涩地微微一笑,道:“我十三岁时便定与夫君。”
“是了,”景林氏好容易等到她这句,便赶紧接着道:“说起来,莞尔姑娘也应该有十二岁了吧?”
胡莞尔不知这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自己身上了,可是大太太问起,她也只得答道:“前几日刚过十三岁的生辰。”
那日,自己因想念母亲而伤心恸哭,本以为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发泄,可没想到自己那般狼狈的摸样,却被大少爷看了去。
想起他后来又制造机会与自己巧遇,胡莞尔忍不住微微蹙眉:真是个轻浮浪子!
“哎呀,莞尔姑娘,”景林氏懊悔地轻拍了下手,说道:“你生辰怎么也不与我们说?我们也好替你热闹一下。”
“多谢大太太,”胡莞尔起身对着景林氏福了福,“莞尔还在孝中,想起家母,便实在是没有心情……”说到这里,她眼睛突然湿润了。
胡莞尔赶紧用袖子稍稍遮了遮脸,可众人还是看见,那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姣好的脸颊,慢慢滑落下来……
男宾席面这边,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景亦涵的注意力却一直关注着女眷这一桌,他看见他娘亲与老太太说话,便想:不知是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呢?
然后又看见胡莞尔起身给自己娘亲行礼,他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这……这一定是在说亲,莞尔她这样……是在拜见未来婆婆吗?
直到看见胡莞尔以袖遮面,身子一抽一抽的,好似哭了一般,他不由得慌乱起来:怎么了?她不同意?抑或是……老太太不同意?
景亦涵在这边暗暗着急,又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更加坐立难安了。
景如天同胡应喜对饮一杯后,转过身来,视线无意中滑过孙子辈们,只见其他孙子们都安静地在吃饭,只有景亦涵,不停地动来动去,就差抓耳挠腮了。
他最见不得男孩如此不稳重的样子。他一直教导他们,好男儿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哪里像他这样,不由怒斥道:“景亦涵,你在干什么?”
“啊?”景亦涵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给吓了一跳,没留神便把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我……我看见莞尔姑娘哭了。”
大家听见他这样说,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胡莞尔。
胡莞尔顿觉羞愤欲死,她恨恨地一跺脚,扭身跑进抱厦中,再不肯出来。
胡应喜见状,以为宝贝女儿被人欺负了,赶紧跟着进了抱厦,待问清是思念亡母后,他也跟着哀叹一番,这才让女儿先歇息歇息,自己先出来。
他出来后,少不得向诸位说清原委,大家都理解少女失去母亲的心情,宽慰一番,便要将此页揭过去,没成想景林氏忽然道:“爹,娘,媳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林氏都已经这样说了,如果不让她讲,容易让胡大人误会,还以为景家对他有所隐瞒。景如天便道:“有什么话,你说便是。”
景林氏便起身朝着胡应喜福了福,缓缓道:“胡大人,令嫒刚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寻常人家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定下亲事。我知晓她母亲不在,此时谈这些甚是不妥,可女儿家的年华耽误不得。这些后院的事情,你们男人自是不管的,我这个做大伯娘的,少不得替她着想。”
她的这一番话,合情合理,确实有触动胡应喜,可事关女儿的终身,他还是有所顾虑,“景大夫人所言甚是,只是内子刚刚过世,我们,都无甚心情考虑此事。”
“唉……谁说不是呢!”景林氏从袖中抽出丝帕,擦了擦眼睛,有些哽咽道:“我是看到莞尔姑娘这如花般的美貌,心中喜爱不已,我没有女儿,便把她当亲闺女来疼。若是大人无此想法,便当我没有提过吧。”说完略停了停,又用胡应喜刚好能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道:“唉……希望莞尔姑娘莫要被蹉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