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回是我错,是我一定要走,可这回我已经要留下来帮你了,你还要怎样?”翎瑚紧咬下唇。逸寒眼神空洞,脸上全是厌恶之色,“滚!滚回你的雁京,越快越好!”
翎瑚拔腿就奔出门外,直到自己喘不上气才一跤跌倒在地上。他竟敢这样对她说话,竟敢对她说一个“滚”字,他知不知道,他的眼盲了她并不比他好受。她要快些回雁京就是想找人治好他,她宁愿他像从前那样事事与她作对,也不愿他声色俱厉地赶她走,好像他不要她了,不再喜欢她了。想到这里,翎瑚心乱如麻,她要他像从前一样对她着,看着她笑,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他的心里只能有她,只能喜欢她一个,永远只能对她好,不允许有一点改变!
逸寒摸索着走出屋子,对他来说,天色明暗本就对他的目力没有多大影响,以后恐怕更不是个问题,他已不需要再用他的眼,只需用耳朵来听和以手来触摸。溪水仍是潺潺流过;树上的鸟儿扑腾着双翅,发出欢快的鸣声;远远的似有饭菜香味传来,这时候该是日落,不知她已走到了哪儿?
逸寒苦笑,以她的气性,该是已走出很远了吧?虽说她是孤身一人,不过这里不属林姿,宁王的人再大胆,也不能在襄王的属地乱窜,况且襄王与他的弟弟晋王向来不睦,决不至于为人开方便之门。他不用担心她的,她也不用他的担心,离开这儿,她会变得更安全,只要找到停留在原地的队伍,她就能平安回京,到时宁王和晋王谁都伤不了她。
逸寒闭上眼,轻轻叹出一口气,他再不能帮她了,甚至也不能帮自己。他像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迈着极碎极慢的步子向前走着,泌凉的溪水打湿了他的脚面,一块圆石险些绊了他一个狗啃泥。逸寒摇着头,慢慢弯腰曲膝低头喝了几口水,要在从前,他可以在水中捉鱼,可以在林中捕到任何他想吃的猎物,可是此时此刻,他只能祈求上天垂怜,让他找到些迈不开腿的。
逸寒站直身体,沿着溪水走至深山,在被交盘结错的树根绊倒两次后,终于在树底下摸到了一些他想找的东西。他勾起唇角,像是旧友重逢,细细招呼一番后摸了几个兜在袍中,正要转身再寻,“咔嚓”一声,有人似踩断了树枝并低低发出一声咒。逸寒滞了滞脚步,继续向前探索。而那个发出声响的人也不再隐藏行踪,大大方方出来道:“这里也有很多蘑菇,逸寒。”
逸寒听而不闻,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翎瑚抿了抿唇,蹲□子看着那片高低错落的蘑菇,“都是黑黑灰灰脏兮兮的,哎,”她转到另一边,忽然兴奋不已,“这里的好看,红的黄的,还有个紫的又肥又大,一定很好吃。”她说着就要去采,逸寒再止不住,出声制止她道:“你要是想送命,尽管采了吃就是,不用在这儿大声嚷嚷。”
翎瑚看他开口,立时挨到他身边,“这个有毒的么?这么厉害?那我该吃什么颜色的?”
逸寒皱眉,“你不是走了么,还回来作什么?”
“我不会滚,要滚的话你先滚给我看看。”
逸寒听着这话觉得耳熟,再一想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翎瑚扯一扯他的袍袖,“逸寒,你说那些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你想要我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会赶我走的是不是?”
“不是,”逸寒向着前方,声音又变得冷硬如铁,“我不是故意气你,是真的对你生气,是不想你再连累我,你懂了么?”
“懂,我不会连累你的。有人来我就引开他们,有什么活我就先干,等你身子好一些了,我们再一起回去,好不好?”
逸寒怔忡,鼻间是她身上的馨香;耳边是她从未有过的柔言细语;嘴边的那个“不好”两字是怎么也说不出去了。翎瑚看他默然,乖巧地将他刚采的几只蘑菇兜在了自己怀里,“我不会分,你来分。等多采一点,我们就可以回去做蘑菇汤了,一定很好喝。”
蘑菇汤果然如她所说的鲜香味美,逸寒连喝两碗,沉默坐了一会儿后便自己摸上了床。翎瑚收拾完碗筷又走至床边抱起他的衣物,“你的衣服都脏得不行,我拿出去洗一洗晾一晾,明早就该能穿了。”逸寒未及阻止,翎瑚已向屋外走去。一片黑暗中,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她发出的每下声音:打水搓衣、漂水绞干、抖散衣物。她应该从没做过这样的活,不是碰翻了水桶,就是抖着抖着把衣服抖到了地上。她还挑剔,沾上了灰又得重洗,这样忙活半日,直到夜深,逸寒才听见她蹑手蹑脚进屋的声音。
外间的椅子被她拉开,随即又是蜡烛被一口吹熄,她似乎还捶了捶肩,嘟囔着趴在桌上。看情形,显然是要坐着睡过这一晚。
“我说,你就这么睡了?”
翎瑚腰酸背痛,整个人都要散了架,可听见他这一声,她仍是抬头发问道:“你要什么?我拿给你。”
“你不是说只想留下来陪我么,这会儿怎么又不过来陪我了?”逸寒语气轻佻。
翎瑚呆坐不动。
逸寒又道:“如果你不想陪我,明早还是趁早走的好,有你没你,反正都是一样。”
翎瑚依旧默然静坐。
逸寒翻了一个身,面向土墙道:“公主金枝玉叶,何必留在这儿给人洗衣做饭的埋汰自己?要后悔还来得及。”
依然无声,只有窗外的纺织娘发出几声短促的虫鸣,像是在催促翎瑚早做决定。逸寒合拢眼眸想要入睡,床幔轻扬,有温香软玉滑进被中,挨着他一丝/不挂的身躯,“这样陪你,好么?”
第38章 公主自重
逸寒没想到翎瑚真会过来,回身想看却什么也看不见。翎瑚侧身挨着床沿,“还是躺着最舒服,不过我怕两个人睡着太挤,你又会嫌热。”逸寒贴近她,“还是你怕我会对你做什么,”翎瑚坦然,“我累了,你也累了,还能做什么,”逸寒从后抱住了她,“你觉得我瞎了,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他的身体紧贴着她起伏曲线,一阵阵的燥热之意令她的额头泌出几点汗珠,可是她并没有躲开,“如果你真想要,我就给。”
逸寒维持着之前姿势,“你不想留给他了?”
“我欠你一条命,一双眼,你要什么都不过分。而且,”翎瑚闭一闭眼,将眼前那抹身影抹去。她要食言了,不过她相信他会明白的,“他不会怪我的。”
她这句虽轻,在逸寒耳中听来却无疑是雷霆霹雳。她那么信任蓝祈枫,他萧逸寒又算作什么呢?他才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那根刺吧!逸寒松开手,仰面躺倒,“我真不该娶你,糊糊。这回我真的累了,累了……”他低喃着不再出声,翎瑚却在他逐渐安稳的呼吸声中难寻安稳。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为什么他会说他不该娶她?他不该娶她又该娶谁?亦兰么?
翎瑚心中绞痛得难以呼吸,想到他会对着亦兰笑;会抱着亦兰;会与亦兰做些亲热之事,她的心更是痛得像要裂开……她一定是病了,病了才会这样难受。睡觉!她得好好睡上一觉,到明天病好了,她也就会好了……。
翎瑚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睁开双眼见到窗外明亮时,连日来的惊惶、疲惫、不安都似已全部抹去。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身上搭着的薄被跟着滑到了腰间,她心中一动,立时侧首相望。逸寒仍在沉梦之中,脸色苍白得有些发青;浓黑的剑眉扭成一团;新长出的胡茬更显出他几分憔悴。他的唇角不再扬起,而是紧抿成一线,仿佛梦中也无法找到桃源……
翎瑚伸出了手,抚平他拢起的眉头,轻画他深陷的眼圈,沿着他瘦削的面颊来到唇边时,她忽然想起之前如在梦中的情景。她亲的是他,不是心中认定的夫君,而是这个她一直想同他和离的夫君。她讨厌他,甚至痛恨他,时时刻刻想着的就是怎样离开。她不明白,既然不喜欢,既然不愿,她怎么还会去亲他呢?
翎瑚的头又开始涨痛起来,她揉一揉额角,逸寒睫毛一颤,睁开了双眼。翎瑚吓了一跳,忘了他已经失明,赶紧闭目装睡起来。半日,身边没有动静,她试探着启开一条眼缝,就见逸寒侧脸相对,眸光越她而过,“都什么时辰了,你要是还不想起来,就是真等着我来要你了?”
翎瑚羞臊难当,逃也似地奔出屋外。为他取回衣物、梳理长发过后,她大着胆子问向一块木头似的逸寒,“今天我们吃什么,还是去采蘑菇么?”
逸寒神色更冷,“除了蘑菇,你还能弄到什么?”
翎瑚低头,“这儿没有弓箭,不然我可以去打猎。”
“即便有,我看等你打到猎物的时候,我也饿死了。”逸寒起身,挥开翎瑚想要相扶的手,“你要留下来,能吃的就只有这一样,别以为还有锦衣玉食随你挑拣。”
翎瑚抿了抿唇,再次伸手扶住逸寒,“我不是挑拣,我是想你身子虚弱,怎么也得吃些肉补上一补。”
逸寒冷哼了一声,“我还用补什么身子?只要没人拖累我,我很快就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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