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锐利的眼锋在望见沈殊温暖的笑容后,也变得柔和下来。
沈殊将书房门复又打开,含笑道:“进去聊吧,外面太冷了。”
薛晚灯眸光一敛,这才不过刚刚十一月份,虽是深夜,自己不过只穿了夹衣,却看沈殊已经披了厚厚的棉裘,心中忍不住疼痛起来。
不敢停顿时间过长,连忙紧跟了两步进入房内,随手掩了房门。
沈殊已经坐在了书桌前,见他进来直挺挺的站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坐啊,怎么走了不到一个月,竟然生分了?”
薛晚灯低眸一笑,自己寻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方才说道:“少主,此去漳州,我们看出了不少问题。史部尚书陈大人翻看了历年来漳州府财政上所有的出入账目,发现有大量的账册被人动过手脚,后来经过我们暗地查看,才知道,真正的账册,被漳州府尹陈有施秘密的藏了起来。”
沈殊清冷的一笑,淡淡说道:“这双陈遇到了一起,可有好戏看了。”
薛晚灯微微扯了一下唇角,颌首说道:“虽说这两位大人都姓陈,可却是两种性子。漳州府尹陈大人一看就是那种老奸巨猾的,为人长袖善舞,心思深沉难测;吏部尚书陈大人,刚正不阿却并非是迂腐之人,知道面对着什么样的人时,该说什么话。心思活络,机敏睿智。”
沈殊轻笑出声:“晚灯,我还从来没有听你赞许过什么人,陈明正可是头一个。”
薛晚灯也笑了起来:“他能为少主所用,自然有他能力独到之处。”
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信笺,站起身来到书桌前双手呈于沈殊,正色说道:“少主,这是陈明正大人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是他搜集到的证据。”
沈殊接过来,打开望去。
厚厚的一沓,上面尽是漳州府上下各级官员渎职贪腐的罪证。
而最大的渎职者,便是漳州府尹,陈有施。
沈殊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心思。眸色却深邃的仿佛一望无际的深潭。
薛晚灯不敢出声,只默默站在一边,凝视着他。
一个月未见,他似乎又消瘦了一些,厚厚的棉裘下,包裹着的是那具纤细的身子。
细长的眉眼下,已经透出了淡淡的血丝,心中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在这么晚的时候,来打扰他,应该明天白天的时候再来见他的。
可是......自己快马加鞭、披星戴月的赶回京,不就是想在第一时刻见到他吗?
甚至已无法再等到天亮......
微不可查的捏了捏拳,真希望就这样站在他的身侧凝望他,一生一世......
心中正乱七八糟的想着,沈殊忽然抬了抬头,薛晚灯忍不住呼吸一滞,却听那人已淡声说道:“晚灯,时辰已经不早了,你早些回房休息吧。这件事情,在明日的早朝上,我会做处置的。”
薛晚灯躬身说道:“是,少主你也早些休息,已经很晚了,你要注意保重身子。”
沈殊站起来,懒洋洋的伸个懒腰,姿势慵懒好看,却听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放心啦,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们不要总听那个庸医危言耸听,我身子好着呢,死不了......”
薛晚灯胸口沉闷闷的一恸,还想说什么,却见沈殊已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记得熄灯关门,我先回房睡觉了......”
沈殊越走越远,似乎还听他低声抱怨着天气太冷什么的,薛晚灯低低一笑,转身去熄灯关门。
踏出房门时,长长吁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
第9章 罪证
“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朝上,当随着皇甫瑾瑜静静的脚步声缓缓登上大殿正中央的御座时,满朝文武齐身拜倒在地,高声山呼。
这些日子以来,皇甫瑾瑜已能做到从容不迫的上下朝,在面对文武百官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拘谨,他昂首挺胸的走上御座,倒颇具几分帝王的架势。
“众卿家免礼平身。”
皇甫瑾瑜象征性的抬了抬手掌,待祝臣工站起身,他才继续说道:“诸位爱卿,今日可有本奏?”
话音刚落,沈殊便已一步从队列中跨了出来,声音平静如水。
“皇上,臣有本奏。”
皇甫瑾瑜一见到他,就想起来昨日软磨硬泡来求来他的字帖,心中就先多了三分喜悦,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连忙说道:“沈相有何事要奏?”
沈殊低垂了眼眸,淡声说道:“臣要参奏以漳州府尹陈有施为首的八名官员,贪墨枉法,徇私舞弊、草菅人命等罪责一共一十八条。”
说罢,沈殊展开手中的奏疏,一条一条朗声念了起来。
在这朝堂上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一般,漳州虽然并不是一个多大的州府,但是历年来都是一个富饶之地。每年光上缴的税银就占到了整个国家税银的一成。
如此富饶之地,若不是因为今年灾害连连才查出来漳州的贪腐之案,还不知那些人还要贪墨到何时。
而一个五品府尹,却敢这样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犯下重罪,只怕在他的身后,还另有其人。
诚郡王的眸色深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派人去告知陈有施,叫他销毁一切证据,莫要引火上身,可那沈殊又是怎样翻出来这些东西?
宽大的袍袖下,拳头捏得紧紧的,指节上的青筋几乎要被捏断。
心中只是想着,陈有施此人,留不得了。
陈有施一旦被押解回京,只怕连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
此时沈殊的奏疏已经念完,此时正躬身说道:“陈有施与其下属八人,此时正被押解回京,听候皇上的处置。”
皇甫瑾瑜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陈有施不仅仅是漳州府尹,他另一个身份,其实是自己早早亡故的母妃,陈贵妃的亲哥哥,他才是自己正儿八经的舅舅。
皇甫瑾瑜心中有些堵,更有些难过。自幼母妃早亡,父皇并不疼爱他,说实话,放眼望去,真正算得上是亲人的,也就仅剩下这么一个舅舅了。
即便不成器,即便真的做了这么多的错事,他仍是自己的亲舅舅。
皇甫瑾瑜甚至有些伤心,这件事情,沈殊从来没有告诉他,沈殊明明知道陈有施是自己的亲舅舅,却在这样的情况下,给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他扶着御座扶手的两只手掌,紧紧捏握着,扶手上的突起尖棱刺痛了手掌心。
他瞪着那个垂眸站在殿前的沈殊,只感觉到嗓子哽哽的。
“沈相,”皇甫瑾瑜艰难的开口说道:“这件事情,你确定是查清楚了吗?”
沈殊淡漠的说道:“皇上,再过几日陈有施便押解回京了,到时候他的供词,微臣会亲自呈交给皇上御览的。”
诚郡王此时冷冷的接下话茬说道:“皇上,只听沈相一面之词未免过于武断,那陈有施为官多年,从未听说他的政绩出现什么偏差,更没听说过在他为官期间,有什么渎职行为。人人都知道,吏部是沈相所管辖的部门,沈相派自己的亲信前去抓人,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皇甫瑾瑜也连忙说道:“朕虽然信得过沈相,但是朕也一向从未听说陈有施大人在政绩上有什么不妥之处,沈相,还是查清楚些比较好。要不这样,朕便命诚郡王亲审此案,诚郡王一定能将此案查的水落石出。”
诚郡王正中下怀,笑眯眯的说道:“为臣领旨。”
他得意的望了一眼沈殊,只要陈有施到了他的手中,那自然是自己想叫他说什么,他便会说什么了。
更何况他人在自己手中,想让他生还是死,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沈殊面无表情的盯着皇甫瑾瑜,眼神深邃到一望无际,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情感。
皇甫瑾瑜匆匆低下头,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捏了捏拳,复又抬头:“众卿家还有什么事情要奏吗?”
沈殊沉默了一下,复又躬身说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
皇甫瑾瑜没想到他又说话,顿了顿才想起来要回答:“沈相请讲。”
沈殊淡淡说道:“翰林院的季常季学士,学识深厚,德高望重,比起微臣来,更适宜做皇上的太傅。所以臣提议,请皇上拜季学士为太傅。”
皇甫瑾瑜顿时一惊,从御座上蓦然地站了起来,一颗心几乎落进了谷底。
“你......你不愿再教朕了吗?”
他哆嗦着双唇,不敢相信。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是沈殊一点点扶持着他,一路走了过来。
是沈殊教他如何去做皇帝,如何去看那些深涩难懂的奏疏。
是沈殊教他如何爱民如子,如何勤政节约。
难道,连沈殊也要放弃自己了吗?
就因为,自己为舅舅说话了?
沈殊躬身,声音平淡到了极点:“皇上,教授皇上学业的事情,那是太傅的职责,臣是丞相,越粗代庖,于祖制不合。前些日子臣教授皇上的学业,那是因为形势所迫,如今万事皆入正轨,皇上还是应该正式请一位太傅,为皇上教授课业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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