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端着茶杯讷讷地看着她,方才不是还说李二公子觉得我秀外慧中,所以才上门提亲的么?
我这厢正在发愣,那边席笙已经抱起稚嫩的双手,一脸了然地道:“娘,你这是在跟媒人说亲?”
我看着他一脸完全和年龄不符的老成态度,心中蓦然一痛。一旁黄媒婆连忙打圆场道:“小公子呀,是这样的,你娘亲想再给你找个爹爹照顾你们娘俩,你放心,李家在垣城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李二公子人又年轻又为人宽厚,日后一定会……”
席笙一脸平静地打断了黄媒婆:“可是我听坊间人说,李二公子有娈|童之癖,听说他对着我的画像口水直流,然后给了你十两银子让你上门来给我娘亲说媒,可有此事?”
我一口水差点喷在黄媒婆脸上,她的老脸僵了僵,旋即又呵呵地笑道:“小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坊间里的那些流言可不能信。”
席笙不耐地挥了挥袖子,一针见血地指着黄媒婆道:“你现下怀中踹着的十两便是从他们钱庄拿的私银,上面还烙着他们钱庄的铭文。”
黄媒婆连忙将银子往怀中藏得更紧了些,脸上一片红一片白。席笙懒洋洋地转身看了我一眼,一脸嫌弃地道:“娘亲你怎么就这么笨,差点给人骗婚了都不知道。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情自己搞定,别再来麻烦我了。”言毕,拂了拂袖子,转身回屋。
黄媒婆面上讪讪,实在挂不住,绉了个借口连忙离开。
剩下我一个人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
“娘亲你又怎么了,一脸遭受打击的样子。”不知过了多久,席笙悠悠转转地从屋子里出来,皱着好看的眉头望着我。
废话,我能不受打击么?好不容易有人上门提亲,看上的居然不是我。这就罢了,我还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深深地鄙视了一回,我做娘的威严何在?
我阴郁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中午,以至于席笙不停地抱怨我做菜越来越难吃了我都没听进去。
“娘,你不是说明日要去见贵客,你就打算给贵客吃这个?”
席笙放下碗筷,一脸嫌弃地望着我做的饭菜。
“谁跟你说贵客要来咱们家了。”我不满地反驳道。
“娘,你终于也意识到咱们家家徒四壁见不得贵客了。”席笙似是很欣慰地点了点头。
“……”
我无力地扶了扶桌角。到底是谁把他教得如此毒舌,一定不是我。
吃过午饭,我收拾碗筷,席笙帮我打下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娘,你明日要去见谁?”
“一个对娘来说很重要的人。”
“是我爹么?”
“……不是,是娘的亲人。”
“哦……”
看着他有些失望地垂下头。我不禁问道:“你很想见你爹么?”
他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叹道:“难道娘待你不好么?”
“不是不好,只是我一直在想,以娘你的心智是怎么生下我的?这足以可见,我爹该有多天资过人,惊采绝艳了。”
“……”
我看着他方才到我腰肢的身子,这像是一个不足四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么?我真的不是生了一个怪胎?
收拾完碗筷,席笙很主动地去院子里打水浇花,然后收拾东西去学堂上课,所有一切都不需要我操心。除去毒舌的这个毛病,我对这个儿子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他常年让我这个做娘的产生极大的挫败感……但我知道,他比别的孩子都懂事,心里也处处为我着想。
这样一想,我也便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院子里的朝颜开得正盛,沾着露水的花瓣朵朵盎然。我曾经为了偷懒骗席笙说,如果他能照料到这几株朝颜全部开花我就带他去找他爹,结果聪明如席笙居然还信了,勤勤恳恳地替我浇了大半个月的水,待到朝颜全开,他才知道被我骗了。只是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掉,证据就是现在他都在每天替我义务干活。
我微不可查地苦笑了一下。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叹息,轻轻淡淡地,带着一股淡雅的墨香。
我讶异不已地转过身子,背后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帘子被一双手轻轻掀开,又缓缓放下,然后一个颀长的身子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我愣了愣,然后奇异地“咦”了一声。
那人站在不远处,抬起袖子对我笑了笑:“曦儿,见到我就这般惊讶?”
“书信上不是说明日才……更何况,皇……呃,兄长怎么知道我住在此处?”
他无奈地朝我走来,轻声地嗔道:“对于我来说,找一个人的住处又有何难?”
是了,我怎么忘了站在面前的人,是一国之君,皇兄宁夜。
不过自我离开皇宫,更名易姓之后,这一声皇兄,便再也叫不得。
“叫兄长也一样,反正意思差不多。”宁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道。
我讪讪地跟着笑,两人已进了屋子,煮茶对饮。
“我方才见过笙儿了。”宁夜放下茶杯,“许是来得不巧,我到的时候他恰好出门,连句话也没说上。”
我松了一口气道:“那真是太好了。”
宁夜挑了挑眉:“怎么?不想他见我?”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这个儿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喜欢到处找爹。”
这是实话,自从我用朝颜骗得他日日替我浇水后,他便从心底里明白,我是打定主意不会带他认爹了,他只能自己去找。所有和我有往来的年轻男子,但凡相貌资质过人的,他都要一个个审核过来,生怕自己错过和亲爹相认的机会。
宁夜听了我的话,手中的茶盏顿了顿,一双潋滟的凤目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难道你……你还没告诉他真相?”
“怎么可能?”我苦笑地搪塞道,“这桩事牵扯太多,他一个小孩子,又能懂什么?”
唉,其实我不是怕他不懂,是怕他太懂。
宁夜望着我欲言又止,我连忙笑着摆摆手,“笙儿的事,兄长就不要担心了,左右这四年我也一个人也把他拉扯大了,他现在越来越懂事,越来越独立,我也不必为他多操心。”
宁夜墨色的瞳仁望着我,语气沉沉:“难道你就准备,一辈子这样下去?”
我张了张口,讶然地道:“难道这样……不好么?”
他看着我淡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喝茶,如云墨般的长发恣意地散在右肩,左手执着茶杯缓缓放下,轻声地道:“你执意离开后不久,云眠便辞官了。”
手指徒然一顿,我默默地嗯了一声。
这几年,虽然远离了都城,但和宁夜偶尔还有书信往来,他会将都城里我牵挂的事一桩桩地说给我听。
譬如,他废了景州王的所有封邑,但答应了他绝不废后。前些年仪巽郁结了许久,将自己关在宫里谁都不见。
虽然景州王谋逆这事不知仪巽参与了多少,不过我敢打包票,以仪巽的心智,她能不拉低整个景洲将士的能耐已是不错,所以治罪她实在没有必要。宁夜也深以为意,所以每次都好言好语地劝慰她,这些年她的心态才慢慢平和起来。
至于宫中的人,云眠辞官的时候,将珠儿和叶儿一并带走,离开了都城。
“辞官之后,他说这些年攒下的饷银足够他做些买卖,便作起了游商。”宁夜扯起嘴角苦涩一笑,“起初我倒实在是不明白他,苏氏望族在老家有许多庄园食邑,他纵是回去坐山吃空也足够,怎么会忽然想起来从商。”
我干干笑道:“云眠的性子,你应该是最了解的,他这个人就是喜欢做事不按常理来,你若是猜着他接下来要走哪步了,他反而要不高兴。”
宁夜跟着淡淡一笑:“我听说,这些日子,他好像是来垣城了。”
心中莫名地一悸,我缓缓放下茶杯,状似平淡地“哦”了一声。
“我从未告诉过他你的下落,他也从未问过我。”宁夜浅浅地笑起来,笑意里透着几分苍凉,“我想,这大概就是他决心做游商的原因。”
我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宁夜,他垂着浓长的羽睫,目光静静地望着平静的茶面:“他这个人表面看起来随性,不过是因为他在乎的东西实在不多。所以我都不知道,他一旦较起真来,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心口突然一紧,我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却终究只是苦涩一笑:“有些时候碰到些无可奈何的事,常常会选择跟自己过不去,待时间久了,想通了就好。我想,仪巽也好,云眠也好,大家总有一天都会心态平和起来,也就不会折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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