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冰糖葫芦的是个穿着邋遢的年轻人,他将冰糖葫芦递给我之时忽然很轻地在我耳旁道:“城东外画舫,主人恭候公主大驾。”
我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冰糖葫芦,打发走了小孩。一个人挤在熙熙嚷嚷的大街上,随着人流一直到城东河边。
到了河边,我才发觉河上根本不止一艘画舫,也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两岸的河堤上挤满了人,川上各式船只画舫看得我眼花缭乱,私心觉得要从这么多艘船里找到我该上的那艘委实难度过大。
我远目了许久,才顺着人流上了一艘茶坊,茶坊里挤满了人,近日临近秋季会试,各省的才子和国子监的学生都齐聚都城,这艘茶坊上均是满腹骚气的文人,正齐聚一堂以文会友,也有人在高谈阔论国事,争论声此起彼伏,我找了个僻静的座,要了两杯茶,坐等鱼儿上钩。
鱼儿没有等来,却听周围的几个文人大声道:“听闻四公主生前劣迹斑斑,还未出阁便开始豢养男宠,光天化日之下逛楚馆宠幸小倌,一双玉手千人枕,石榴裙下万人眠。幸亏她没登基当皇帝,否则我看今日朝廷之上便是一派淫|靡之风,你我日后入了仕林都要跟着遭殃。”
“本以为四公主驾薨后朝廷会安生许多,没想到今日还是这等混乱局面。圣上未有子嗣,各地诸侯王窥觑皇位,时局动荡,你我入了仕林恐怕也要跟着遭殃,还不如让四公主登基,她自擅长御夫之术,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在床上就能将众人收拾妥帖……哎哟!”
那书生的高谈阔论被飞天而来的一个茶碗打断,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碗,茫然地眨了眨眼,很显然那不是我砸的。
虽然我很想拍手叫好,但仍是很淡定地站起身走上前去对那位兄台连声抱歉道:“哟,兄弟,对不住,方才手滑了一下。”
兄台不悦地瞪了我几眼,我顺手拿过茶碗逃之夭夭。出了这艘茶坊转到了临近的一个画舫,那个画舫隐在众船只之间,十分低调,不仔细看难以察觉。
船头没有站人,船舱外门帘低垂,看不出里面是个什么情形,我拿着茶碗朗声道:“喂,这个碗是不是你们掉的呀?不是我就回去了啊。”
在我的吆喝下,从里面走出一个小童,接过我手中的茶碗道:“我家主人恭候多时了。”
我难掩兴奋地跟着小童走进画舫,这艘画舫虽然低调但是面积宏伟,足有三层。我跟着小童走进二楼深处的一个雅间,雅间里没有人,小童招呼我坐下,上了几道茶点,然后道:“小姐暂且等等,我家主人正在待客。”
诶?这叫什么恭候多时?敢情是叫我来排队的。
我愤愤然地想着,没有闲得住,独自从雅间里出来,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那人身量很高,我正巧撞在他胸膛,痛叫一声向后跌去。
“哟,好久不见。”眼看将我撞倒,那人没有半点的愧疚,心安理得地垂手站在一旁。
我抬头看到一双斜长上挑的桃花眼,很不满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袖子中忽然一个东西落在地上。
慕越眼疾手快,比我先一步将我遗落的东西捡起来拿在手中,忽然间秀眉微皱,低声道:“你随身带着这药做什么?”
我看着他手中拿着的药包,猛然想起那是我从皇兄那里偷来的求子药,面上一燥,很想否认那药是我的,但是鉴于这药方潜在的经济价值,便很没骨气地伸出手去抢,慕越却不依不饶地将手一扬,挑眉道:“你先说啊,你没事身上带着避子药做什么?”
“啊?”
我一愣,瞠目结舌地看着慕越,“你说这是避子药?”
慕越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还装傻。方才我听见有人说你行为不检,还真是没冤枉了你。”
“这药不是我的。”我脑子里一片污水,也懒得和他多解释,只是不解道,“你确定这是避子药?”
慕越冷着脸看我:“不信拉倒。”
我纳闷地看着被他捏在手心中的药包,难道说皇兄每日服用的,不是求子药,而是避子药?
“你说,男子能服用避子药么?”我不解地看着慕越。
慕越见我对此兴致大盛,越发露出鄙夷的表情,一脸“我就知道你不守妇道”的样子,不屑地冷哼道:“自然能。而且效用往往比女子服用更好。”
“咦?为什么?”
“笨呀!这种药往往都是大户人家的妻子为了避免小妾产子,偷偷送去的。但是这种药太伤身子,小妾一般喝过几次就会发现异常,日后便不会轻易上当了。相反,此药对男子的伤害不会立竿见影,故而有时拿给小妾服用不如偷偷拿给自己丈夫服用,反倒难以察觉。”
“不会立竿见影的意思是,还是会对身子有害?”
“你这是废话,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这种避子药,长期服用,肯定会对身子有害。”慕越摇着扇子侃侃道。
我越发不解地皱了皱眉。皇兄服用避子药实在没有道理,难道他不想要皇嗣了么?还是说,是有妃嫔暗中悄悄把这药掉了包?不对,这应该不会,偌大的皇宫里恐怕也找不出敢对皇兄用避子药的嫔妃吧?
慕越将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合,一脸惊悚地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准备用这药来害王上?”
“……你想象力真丰富。”我没好气地道,一把从他手中夺过药包,顺手往窗外一扔,看着药包沉入湖中,心中没由来的一片怅然。
“你莫要杵在这里碍眼了,你不想见王上了么?”慕越见我呆立在原地,复又摇着扇子,悠悠道。
我回过神来,忽然烦躁地道:“他不是要待客么?”
“……这你都信。”慕越嘲讽地道。
我越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他用扇子敲敲我的脑门:“别傻站着了,跟我来罢。”
我随着慕越上了画舫的三层,远远地便听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慕越用扇子挑开雅间的竹帘,轻声道:“王上,公主来了。”
没有人应答,只是琴声未停,我透过竹帘的剪影看到窗台坐着一个俊秀的身影,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
慕越见我不动,咦声道:“你干嘛愣着?”
我看他一眼,纠结地道:“多日不见,未免有些近乡情怯。”
“怯你个头!”慕越甩开袖子,将我推进去。
我跌跌撞撞地进了雅间,扑面而来的一股淡雅的莲香让我混沌的大脑稍稍恢复了神智,抬眼便见一袭胜雪的白衣,靠着窗台临风坐着,墨玉般的长发如水一样倾泻在洁白的衣上,低垂着眉眼,修长的玉指翩跹于七弦琴上,琴声沉沉,伴着身后粼粼的湖景,如诗如画的雅致。
我琢磨着应该用怎样的开场白,是直白点道“哟,真真,听说你最近想造反啊?要不要让我也插一脚?”,还是委婉点道“多日不见,不知王上此次进都,可是为了造反一事?”。
想来想去,最后我脱口而出的却是:“没想到你还会抚琴。”
琴声戛然而止,莲真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我,然后抬起嘴角浅浅一笑:“过来。”
我很听话地走过去。他像一旁挪了挪,让我坐在他身边。
我看着背后敞开的窗户,和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忐忑地捏着衣角,莲真却好整以暇地推开七弦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端到唇边轻描淡写地道:“你既然有胆来赴会,还怕什么?”
“我……”我咽了咽口水,喉咙中一片苦涩,“若是被人发现了,最危险的人就是你啊,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莲真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习惯了。”
不愧是整日琢磨着造反的人,功力就是比一般人强。我勉强地倒了一杯茶喝下,慢慢地镇定下来。
踌躇了许久,我终是下定决心委婉地出口问道:“此次你上都城……所为何事?”
莲真放下茶盏言简意赅,一言蔽之:“造反。”
我:“……”
私心觉得他说造反就感觉跟造人一样简单,随便来一发就能搞定的那种。(听不懂的妹子们不要深究……)
我有些忍不住地捶桌道:“你不觉得你当着受害人的妹妹说这样的话,有欠妥当?”
莲真淡淡地瞟了我一眼,不语。
我定了定神,镇定地道:“你准备何时行动?”
“不知道。”莲真抬手又倒了一杯茶,“伺机而动,最早今晚,最迟明年。”
我又嘴角抽搐了一阵,方才清咳了两声,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中委实一片苦恼。
“你能不能,稍微缓一缓?”我有些试探性地道,“我觉得,情况有变。”
他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淡淡地看着我道:“怎么?”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是我觉得宁夜千方百计将我召回皇宫,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只是这个目的是什么,我暂时还没弄清楚。
“总之,你暂且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我故弄玄虚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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