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诚恳,言毕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思毓手中的扇子放在掌心,他默默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放下酒杯,抬头疑惑地看他:“莫非云眠你不愿同我结交?”
四月的和风微微有些发寒,我注视着他的神色,心中的思绪很是复杂。
良久,他执扇的那只手动了一下,扇骨碰击了一下掌心,他抬眸,嘴角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道:“云眠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被他这一问,我也愣了愣,讷讷地开口道:“除了云眠,难道还有旁人同我亲近?”
苏思毓微微低眉,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嘴角依旧苦笑着:“云眠以为,沂州王才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说得我哑然无语。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莲真这株黑心莲,我跟他交心,迟早也成黑心。再者,这厮城府太深,手中又握有半壁江山。他就像一汪深潭,我行在其中,保不准哪天他一个反水,我便死得不明不白了。
蓦然回首,我孤身一人在风尖浪口里明争暗斗的这两年里,也只有同苏思毓在一起嬉戏打趣时,我不用存着防备,不用存着戒心。我对他,即便没有儿女情长,至少心怀信任。纵观整座朝野,既得我信任又大权在握的臣子,唯有苏思毓。
思及此,我颇真切地道:“云眠多虑了,在我眼中,除了云眠,再无人值得我将一颗真心奉上。”
苏思毓闻言,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蓦地将扇子搁到一边,洁白修长的手指斟了一杯酒,双手托着酒杯送到唇边,浅浅笑道:“既是如此,云眠便承蒙公主厚爱了。”
他说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唇上还残余着琼浆,平日里略失血色的双唇此刻却如海棠花一般,透着淡淡的嫣红。
我看得微微失神,不禁赞道:“云眠,你生得这般好品相,即便不在朝为官,也能名艳天下。”
他执着扇子,浅浅一笑:“公主谬赞了。”
我接口道:“不是说了么,不必称我公主的。”
他摇了摇头苦笑:“称习惯了,一时也改不过来。且公主与我交心,想必也不是为了我的这幅皮囊,公主想要的,恐怕是我为臣的这颗忠心罢。”
我不语,只是抬手又斟了一杯酒。
苏思毓年纪轻轻,却能爬上九卿之首的位置。除却家世,更重要的是他为人心思缜密,懂得把握时机,否则以他毒舌好讥讽的品性老早被人弹劾到天边去了。
既然他不傻,我跟他装傻实在没有必要。我饮下一杯温酒,笑着道:“云眠是个聪明人,我便不妨把话直说了,我想同云眠说些本不该说的话,不知云眠愿不愿意听我吐这个苦水?”
苏思毓一手握住扇骨,莞尔道:“我自当洗耳恭听。”
我慢慢静下心来,抬头看了看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幽幽地道:“云眠,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其实我有一个皇兄。”
苏思毓的眼神亮了亮,道:“可是两年前被贬为庶民的三皇子殿下?”
我微微颔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的皇兄并未犯下过任何过错,他唯一的错,便是生在了帝王之家。”
苏思毓不言,只静静地看着我。
“当年国师曾为我们兄妹俩卜过一卦,卦辞说双生龙凤,必有一失。就是因为这个卦辞,我的皇兄才会无故被贬。”我道。
苏思毓的眼中盈满了疑惑:“国师不是两年前便病逝了么?”
“确实如此。”我道,“两年多前,我父王欲立储君,命国师卜卦,国师便卜了这卦,结果卦辞出来没多久,他便病逝了,宫中还有人传言,他是泄露了天机遭了天谴,才会突然暴毙。”
苏思毓“嗤”地一声笑出来:“还有这种说法?我反倒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我转过头来望着他:“隐情?能有什么隐情?”
他展开扇子,复又合上道:“我只是胡乱猜测罢了,毕竟那时候的事我不曾经历过,只是听公主这么一说,觉得有些可疑罢了。”
他这样一说,我便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两年前多前,我大约只有十五岁,那时候我还见过国师,记忆里国师还很年轻,总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神官袍不苟言笑。那年他突然病逝的这件事被宫里人穿得神乎其神,以致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国师暴毙,皇兄被贬。这两件事如今看来,确实到处充满了疑点。我越想越觉得别后冷汗涔涔,总感觉幕后有一个人在推波助澜。
看我脸色有些不对,苏思毓连忙笑着抚慰我道:“只是我一时口快随意说的话,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希望是我多虑了。”我说着又饮了一杯酒,苦涩道:“身为皇嗣,脚下时常是如履薄冰,也许一步走错,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苏思毓浅淡地笑了一笑:“如此说来,公主是希望微臣来替你分担?”
本来还想跟他绕个大圈子,潜移默化地告诉他:云眠啊,你不要看我是公主,其实我日子不好过啊云云。结果他这样一直白,我还存在肚子里准备吐的苦水生生咽了下去。
面上微微有些挂不住,我闷头喝了一杯酒,道:“既然云眠把话挑明了,我也就不矫情了,确实,我想要的是你为臣的那颗忠心,且是一颗忠于我的心。”
后院海棠花开得正盛,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盎然的嫩粉。我从苏思毓的身上挪开目光出神似的望着海棠,其实心中在打鼓。
这两年,虽然我同苏思毓走得近,在一起玩得挺开,他也曾说过一些不痛不痒的暧昧话。可是我同他之间的关系始终是隔着一片雾,要说完全没有隔阂那也确实不太可能。我如今却要他把一颗忠臣之心奉上,实在是太突然了些。
是故我现下等待着他的回应,心情十分忐忑。
未料沉吟了片刻后,苏思毓笑道:“我原以为公主把一切看得很透,却未想到公主实则,也是惦记着皇储这个位子的。”
我转目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果然,我只点拨了几句,苏思毓就看透了我的用意。
我天生并不是个作皇帝的料,作公主都是勉强。原本我对皇储皇位一干都没有兴趣,但自从两年前,皇兄被贬,我被推上风尖浪口后,我的处境便已由不得我天真了。
既然已经被父王推到层层琼楼之上,想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也许一步走错,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更何况,我身上肩负的,不止我一人,还有宁夜皇兄。
我深深地看了苏思毓一眼,叹道:“我走到这一步,有一些是情非得已,有一些是我咎由自取。不过无论原因如何,结果都已造成了我不得不背水一战。云眠,你愿不愿意助我?”
话说到了这一步,我感觉一直以来绕在我和苏思毓之间的那层雾终于是被驱散了。其实,我与他早已不是清白的关系,即便不说感情上,就是皇嗣和权臣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也多了去了。
海棠花灼灼,他坐在花下,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却始终没有开口。
纷纷扬扬的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我凝望着他,他微微垂着眼帘,似是沉思,又似是出神。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云眠,我都将话说到这份了,难道你连拒绝我的话都要吝啬吗?”
苏思毓闻言总算是抬起了双眸,眼神却有些迷离:“我并非不愿……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而不是沂州王呢?”
他三番两次地提起莲真,我便奇怪了,难道莲真说的没错,他果真相当介怀我同莲真的关系么?
这种介怀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难不成当真是出于私心?
原本我以为是我自作多情了,但当下苏思毓的反应又叫我忍不住多情了片刻。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动情道:“云眠,在我心里,再没人能及得上你。”
大抵我这辈子没说过这么酸的话,刚一出口,自己先被酸得牙疼。
再注目看苏思毓的反应,他瞳仁一缩,像是也被我酸到,但到底他功力深厚,面上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闲淡的笑容:“公主这句话,实在叫我受宠若惊了。”
他说着,手中的折扇一合,在我期期艾艾的目光下终于释然一笑道:“即然公主与我剖心剖到这个地步,我若还遮遮掩掩也实在过不去。如若公主不嫌弃,我苏思毓愿为公主竭诚尽忠。”
一时间,我感觉千树万树的海棠花,都不及眼前人的笑容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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