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义之师,在兵家看来,本就很难获胜,再加上阅尽十万数,有七成是残兵,兼遇粮饷不济,这战根本没法打。
头几个月,大家都在硬撑,后来撑不下去了,便听从卫梦言之言,入山为猎,一举灭掉了信奉九色鹿的北夷古老部族,托依。借着山林庇护,终于熬过了一个冬天。但这些都只是序幕与开端,真正的苦仗却是在后面。
“幸好有卫相作为监军,更有梅氏为后盾,军饷才没有亏耗到底,这个冬天,也算是过得平静。”梅山放粮,将第一批军饷运入托依之后,一场大雪就将山门给封了,期间还遇到过两次大的雪崩,雪下埋骨,不下数千。北夷不是没想过要攻进来,但是却迈不过这满山皑皑。开春再战时,北伐军面临的毫无疑问会是一场苦战。
夏侯卓渊所率之师,向有仁义之称,可是到了这时候却也禁不住杀红了眼。北夷最强大的部落,统一了草原上的十三支强悍的游猎,兼以第七子为帅,与北伐军对垒邙山。仇人见面,一场血战就此铺开。
“先时是败的,一直败到了常州边境。”予聆苦笑着,“军饷的问题解决了,可是兵力的问题却始终解决不了,我大梁将士本就不善骑战,兼之战马少产,这一路真是苦不堪言。幸好后来……”
“后来怎么样?”卫嫤也一直奇怪,怎么说胜就胜了?玉煜派着夏侯卓渊出征,明显就是送羊入虎口,这一趟的十万兵,就是等着被北夷狼吞进嘴里的,说来,将予聆搭进去,本就是为了北夷王子一次报仇血恨的机会。更说得白一点,如果予聆有了个三长两短,就是作了她的替死鬼。她身在南禹时,一直都在担心,直到听到北伐胜利的消息。
但诡异的是,北伐胜利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同时也传到了丹塔的耳朵里。丹塔知道兄长被杀,必定与玉煜正面冲突。会是谁?
“后来,幸得漠北骑兵助攻,两相联合,才打退了北夷鞑子。”夏侯卓渊插言。
“完完约?”这条手臂可伸得真长。不过却也像是他的作风,常州那块肥肉,任谁也想吞进肚子里,现在鹬蚌相争,他等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这趟水已经够浑了,完完约还要来插一脚。卫嫤想起那个尚在客栈里与丹塔四目相对的黑面神,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连船靠岸也不知道。
“嫤儿,我们到了。”予聆先上岸,向着卫嫤伸出了手,他以前未必能这样优雅谨慎,少不得令她受宠若惊。
司徒剑见她的些呆住,即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小声道:“丫头,我忘了同你说,姓箫那小子,就在这府里,你这趟出来,是想寻他吧?”
卫嫤心里一扑腾,竟忘了要去握住予聆的手,提着裙摆往前一蹿便落在了沙滩上,脚下柔软的触感令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嫤儿!”予聆追上去,与她并肩,有些心酸地道,“我带你去!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夏侯卓渊拍着椅背,犹自坐在船头,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了声:“孽缘啊!”他没想到一惯骄傲如斯的义弟,竟有一天会放弃所有自尊,与人共妻。这世间,令人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想着马上就要见到箫琰,她什么事都忘了,刚才的忐忑不安与愧疚难过,都已烟消云散,到了这一刻,她只记得箫琰。
可是真正当她要跨进那间房时,她却犹豫了。记忆里,那张娇好如女子的脸,平静丛容,她似乎还记得他教她国策时的焦虑,与他惯常的文雅简直格格不入。她就这样跑出来的,他知道后,会不会怪她?
她要怎么同他说,她这一来,只不过是想让他看看“凤点头”?
第320章 掩饰
予聆引着卫嫤,却迟迟不愿推开那扇门。他站在门边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卫嫤的表情很模糊。
喜或者悲就那么一刹那,可是她却都未曾有过,她就静静地立在那儿,好像突然被风冻住了。
头上柳枝抽出了新芽,嫩嫩地,有些发黄。
南方的落叶很奇怪,不是秋天凋落,却是春天飘零。似乎一定要等到新叶长开才行。
卫嫤手心的两截断玉,硌得五指发痛,不知不觉她的唇,便抿成了一条刚直的线。检阅过去的自己,她总是太草率,有些自信来得毫无根据,到头来却是害人害己。锦娘用性命为咒,救活了她,她同样也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救生命中最重的人,可是阴差阳错,她亲手毁掉了这个机会。
冬去春来,恰恰是三个月的尽头。齐司南说过,寒咒并不是普通的禁咒,箫琰迟早要走的,那次重创只不过将这个结局提前了。
“真是讽刺。”她将手心摊开,“我做过那么多梦,有的很久,有的很乱,有的很悲伤,也有的……很开心,唯独没有与他快快乐乐到老的梦境,我对他,竟是一点奢望也没有么?”不是没有奢望,是真相来得太残酷,她自己都像是一块将沉的浮木,遑论是搭救别人。
予聆没有回答,他明显感觉到她的焦虑不安,可是却不能安慰。有些执念潜伏在心底,是谁也触摸不到的。
这就是近情情怯吧?他和卫嫤都一样。
“他还没有死,能吃得下东西,有时候我会喂一些薄粥进去,情况说不得好。也说不得什么糟糕,我只能用些药物吊着他这口气,假以时日就当如何,就很难说得清了。”身后一抹青衫,高瘦颀长。是乐青照例熬好了药,送进了庭院里。他像没有看见卫嫤似的,小心托着盛药的瓷碗。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穿堂风卷起低垂的纱幔,拍响了帐顶的铜铃。卫嫤全身绷紧的神经,随着那声轻吟放松下来,她抬头,只看见一抹清淡的影子。乐青探手撩起纱幔,闪身入内。
“原本……人到了这种境地是不能进食的,就是你离开那一会,他还不能吃进任何东西,齐前辈的断言不是没有道理。一个人不吃不喝地熬下去,莫说是三个月,就是三天都难撑下去,可是他却做到了……他还活着,虽然说不能说话不能动,但却没有停止生长。他的头发,他的指甲,第一样都很健康。”乐青熟稔地从被子里拿出一条手臂。伸出两指探脉。
卫嫤心里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根本无心追问。此时反反复复,便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不辞而别,箫琰知道了会不会生气?说好了与惜祭共存亡,却又偷偷地跑回了灵州,箫琰知道了又会不会生气?她听说他还活着,本来应该很开心,可是当她看见幔帐下如缎面般流泻的青丝。她却只感到心痛。
“予聆,帮我一个忙。”她转身,毫无征兆地掬起了予聆的手。冰凉的触感令他一怔,低头时,手里已经多了两截断玉。
“这是?”予聆睁大了眼睛。
“替我保管好它,我不能在这儿呆太久,玉煜若是被惹毛了,惜祭城可能不保。”她用力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
“你刚来,就要走?”予聆心情好生复杂,或许,她千里迢迢来看箫琰,他是该嫉妒,可是当她改变主意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失望。
“我留在这儿没用,能多守他一天又能如何?天下没有第二支‘凤点头’,我也不会有第二次重生的机会,与其在这儿等着发呆,不如回做点事情。其实,今天所见的一切,都是有人不问情由自作主张的结果,但好歹说,织云皇后是箫琰的生母。便是用心恶毒,我又能说些什么?当初,是他算计了我的未来,但也附赠了一件世间最珍贵的东西给我。”卫嫤回头望了一眼。就是这一次回望,她才看清了帐里那张苍白的脸。
箫琰没有瘦下去,与她上次离去的时候差不多,只是表情更安祥,更平静。他披散的长发,如流云漫过,精细娟秀的侧影一如往昔。
“北伐军里也许有内奸,目前我还查不出是谁。”她向予聆坦言,跟着脚步停顿了一下,终于向乐青开了口,“乐大哥,你出来一下。”
乐青小心拭净了箫琰嘴角的汤药,起身出门,轻轻合上了门。卫嫤向予聆使了个眼色,两人颇有默契地向外走去。
“北伐军里有内奸?”予聆扬眉,思忖了片刻,道,“军事布署并非人人知悉,要查内奸也不难,但嫤儿你一口咬定是北伐军,未免太过武断。北伐军的核心是北营的兄弟,你与他们相处时日良多,应该知道……”
“所以我才说是‘也许’,毕竟北伐得胜的消息传过来不可能这么快,如果不是隐卫身上的军报泄露,丹塔不可能会知道这些。我现在将丹塔扣下了,但他死活不肯说出接头人是谁,北夷人都是硬骨头,他不愿说,便是用‘声煞’也磨不平了,我现在放消息出去,称玉煜不救北夷王子是因为想独吞人家的兵马。但这个谎言挡不了多久,我这一趟来,就是想在玉煜被逼急之前,把内奸找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乐青满心诧异地抬起头:“你来这儿,竟不是专程为了来看他?”他,指的却是箫琰。
卫嫤没回答,只掐着手指不说话,就在予聆回头看她的瞬间,她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却有些发青。乐青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体状况,即刻看了予聆一眼,卫嫤没理会他,径直走到前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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