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嫤很费力地引导着他们,同时却也是在问自己。
就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自小诡谲的命运,不清不楚的身份,还有将来要走的路,这一切,并不会比碧水坞的村民清晰多少。可是冥冥之中又有种信念,指引着她,一步步向前。
她初学武功,只为回护身边至亲,她初上战场,只为坚持挚念,为兄长报仇,那她现在……放弃了段织云的诱引与安排,接管了南禹的部分力量,又能做什么?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以前好像根本没想过。
初时,她不过是千方百计要回到予聆身边,再重新回溯到以前的经历当中去,还当隐卫,还跟予聆在一起,就这样就可以一直简简单单,开心到老。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真相的展开,她却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可幸是偏离了愿望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
她很幸运,上一世里,她有个好师父,这一世里,她有个好父亲,如果不是那个不相干的皇帝哥哥翻来覆去的折腾,她也还是可以简简单单开心到老的。
她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让日子过得平和一点,简单一点罢,现进一步想,她希望大梁国的百姓,希望南禹之国的古老民族也能过上这样平和安定的小日子。
对了,身边最好有一个两个自己喜欢的人,手中有三亩四亩薄田红土,种种花。种种树……她不喜欢被人找麻烦,也不喜欢麻烦别人,只愿在阳光下风平浪静,不受阻挠。
村民们面面相觑。
这样的问题是不单只是没被问过,而且是他们根本连想都没想过。突然跑来问他们活着想要什么,等于否定了他们过去几十年的努力,坚守着“凤引”,世世代代躲在这个村子里,习武练功,等待着新的凤主降临。然后,再用一己之力,将凤主送入东宫。
他们用尽了自己的一生。就是为了断送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这样愚蠢的坚持,偏偏还显得那样神圣。如果南禹段氏不再有传人呢?他们会一直等,不放弃?
答应自然是肯定的。
齐思南看着卫嫤,胸口慢慢渗出了一丝火烫。以前被掐灭的渴望,在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凤引”真正熄没的时候,他的感觉还不那么深刻,直到此时此境,卫嫤这一连串的疑问蓦然冲破了他的心智,他才模模糊糊地有了些希冀。
“好。我不问你们,就问问你们村长,你活到了这把年纪。最想要的是什么?”她的目光坚毅而温暖,跳动的火光映照着青辉流萤的秀发,将整个人勾勒出一楼淡金色的细线,很美。那是一种灵动的,有生命力的美。与村民们臆想的神圣并不相同。她是鲜活的,生动的。可以实实在在触碰得到的。
她转向了齐思南,而此时,齐思南也在看她。
“姑娘这一问,倒让我想起些旧事来。”山中清苦,流连在他脸上、指尖的全是岁月的沧桑,可是他的表情却似乎应着卫嫤的话,起了些变化,那满是伤痕的容颜,终于有了一抹触动。他出声的同时,几乎所有人都惊讶地转过了脸。
他声音嘶哑,可是却饱含着感情,仿佛在回忆掀起巨浪的瞬间,年轻了几十岁。
“老夫早年跟随大祭司的时候,也偷偷地想过,却一直未敢细入,我想要什么?最想要什么?我们南禹是神祇眷顾的族民,原不该悖逆天意,作此妄念,但我老夫年轻的时候,却有一愿,也是老夫毕生掩覆胸臆的心魔。我偷偷修习偃术的初衷,也不过如此。我想令族中子民过得好一些。不再受天灾迫害,不再有上下之分。”
“不再受天灾迫害,不再有上下之分?”卫嫤怔住,这个愿望很普通,她听不出什么奇特。
可是听了这话,予聆却轻轻地哼了一声。就连箫琰,俊美容颜中亦不觉染上了一抹苦况。
“女尊男卑……南禹的成年男子,可当作货物随意买卖。”
作为祭司,齐思南是绝对不会将久藏心中的委屈这样坦荡说出,但是面对卫嫤,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放不下这样的渴望。
南禹的男子,就像漠北的女子一样,活得没有尊严。他们之所以会没有自己的想法,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们会在哪里,会干什么,会属于谁……箫琰的过去,就是这样长大,他背负着叛族的骂名,只怕比普通男子还要难熬许多。即使有师父护着他,他细腻的内心也无法避开这种无形的伤害,那种伤害直接来自于将他当作所有物的柳沁。
“我明白了你们要的是什么了。你们想要自由,又不愿叛族,所以就这样一直吊着,不敢去面对,也不愿去解决,甚至宁愿做个缩头乌龟躲在这村子里发呆,也不愿意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别和我说什么女尊男卑,你们是这里放不开”卫嫤戳了戳齐思南的胸口,道,“我现在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考虑,你们想想将来,想想自己要做什么,如果想离开也行。我不会拿绳子拴住你们……我不是你们的宗主,也不是你们的主人,从现在起你们高兴去哪就去哪,至于南禹那边,你没胆子去,就由我出面去解决!但是……”她的声音一沉,转而又道,“如果你们有谁想留下来,就得老老实实过了我这一关!”她的视线停在那满脸是痘的少年身上,大声道,“要是还下不了手的话,就都给我滚,我这里不收垃圾!”
回音阵阵,直逼耳膜,众人被她吼着心头一悚。等回过神来,她却已拉着箫琰和予聆走开了。
洞底黑暗湿冷,但好歹还有些火光撑着,予聆看着卫嫤那张锅底黑的脸,悠悠地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对他们那么凶,他们能听女人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大梁国里有这样的男人做夫婿,怕是想也想不到的福气。谁不想有个武艺高强又能耳提面命的夫郎站在面前?”
“耳提面命?你做得到么?”卫嫤睨他一眼,干脆甩开他。抱着另一侧的箫琰不吭声。
予聆转过身来对着她,却还是叹气:“看吧,这就叫迁怒。所以说得有个听话的相公是多么重要。至少不会像我这样命苦,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
卫嫤不理他,一个人窝墙角去生闷气了。
箫琰一直没怎么搭话,见她一脸郁郁地模样。才走过去陪着她一道坐下。
他摸摸她柔顺的长发,微微一笑,却仍旧不作声,她赌着那口气,他就默默地陪着。
他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箫琰,你说……如果我现在让他们一个个都去死。他们会不会真的去死?”她憋了半天,声音低沉下去,她很沮丧。原来他们听她说话顺着她依着她,并不是因为佩服,而只是因为她是女人。多可怕的思维,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如果之前她作出的判断有误,那这儿的人都要被她害死。而且死了还没有怨言。这太不正常了。
“会。”箫琰揽过她,让她依在自己肩头。静静地靠着石壁,看着山洞里的火光,良久,才轻轻地道,“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我能理解。你不要觉得他们这样诚惶诚恐有什么错,身为南禹子民,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情全理的,不懂的是你而已。”
“那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别人让你去死,你就去?我是说柳沁她……她如果让你去死,又或者是把你送给了别人,你会不会像这些村民一样顺从听话?”卫嫤突然想起以前,当箫琰还只是卫大小姐身边一名普通的护卫时,她是怎么样对待他的,而他又是怎么样应对的……想着想着,竟觉得世间昏暗,万事万物都不值一提了。她说别人混蛋,自己不也是个大坏蛋?
予聆瞧着心里不是滋味,也没等箫琰解释便不冷不热地说开了:“别人我不知道,不过这位箫兄……嘿嘿,大概也只会听你的话而已。他若是那么容易顺从,就不会从墨玉山庄里逃出来,更不会委屈求全混入金平梅府,柳沁那样的,只怕他连看也不会看在眼里。”
箫琰脸上一红,讪讪地松了手,予聆趁机在两人中间坐下来,顺势就将箫琰挤开了。
卫嫤推了予聆一把,微愠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予聆哈哈一笑,伸肘撞了撞箫琰,回头道:“这样就心疼了?不知道有些人是闷生吃腊肉的高手?别看他这不声不响的模样,心里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卫嫤瞪着眼睛将他上下盯了个遍,忽然在他的手臂用力掐了一把:“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幼稚!亏得我以前还事事还听你的!”
予聆吃痛,却仍旧笑着,将她的手抓过来放在了自己手里。
箫琰睇向他,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平淡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生硬:“予聆公子,你自己也姓段,这中间的前因后果,相信你也同我一般清楚,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三个又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命运的逃兵罢了。我不想背负叛民的污名,你不想事事听从天愿,嫤儿不愿被人摆布……那几个问题,难道你自己就从来没想过?你,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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