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连墨退出屋子,一并离开的还有解永浩三人与扫地仆人。他们绕过屋子,向着后边满是瓦砾泥石的园子走去,一路上皆是沉默不语。
直到他们走进一间看似残破的屋子里,苏连墨方才开口:“他注意到你了。”声音不似寻常那般温柔,透着一股凛冽与威严。
扫地仆人轻点头:“我知道。”苏连栋那么奸诈的人怎会没有察觉到他的不一样,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苏连墨凝视着他,平静道:“可还是要继续留在湘竹苑?”
扫地仆人淡淡地应了声:“嗯,孩子们都还在这儿,我不想让这些孩子们都成了他的工具。”
苏连墨蹙起眉头,沉默半响方道:“随你,但你最好注意着点,阿暮与晓轩他们不一样。”
扫地仆人恭敬地回道:“是。”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苏家的好孩子。
苏暮卿冲回落松院时,全身湿透,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化开,渗入墨莲之中,渐渐地消失。她放眼望着冷清而荒凉的院子,泪水和着雨水落下。身子缓缓蹲下,她紧紧地抱住自己,压抑得啜泣着。
她怎那么狠?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仿佛看到世间毒女般的望着她,她只不过是想要警告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而已,他们怎都把她当作蛇蝎之人,她以前明明不是这么狠辣……
哽咽的哭声在阴沉的雨天中来得很是凄凉,丝丝缕缕,在这宁静的院子里袅袅徘徊着,萦绕在每一处。
“朱儿,可是听到有人在哭?”正在屋里头刺绣的绿儿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朱儿,“好像就在我们院子里。”
朱儿搁下手中的活儿,侧耳倾听,幽幽地哭声似乎夹杂着委屈,怨恨,更多的是迷茫,不绝如缕,很是压抑,仿佛不敢将心中的全部情绪彻底倾泻而出,但又想要宣泄。会是这般哭泣的人,似乎只有一个。
朱儿猛地站起身子,道:“是小姐。”
绿儿眼中闪过狐疑,摇摇头:“不可能吧,小姐不是应该和紫儿在一起吗?”
朱儿却是坚信着外边的正是苏暮卿,她虽然来落松院的时间不长,可还是能够看出小姐心头压着很多事儿,眼下这般哭泣,怕是遇着什么事了,想要宣泄却是找不到出口。
朱儿快步走出屋子,远远地瞧着空旷的院子里有一团身影在雨幕里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不是苏暮卿还会有谁?她冲入雨帘中,小跑着来到苏暮卿的身边。
“小姐,小姐!”朱儿急切地呼道,“我们快些进屋去,莫得在外边淋雨。”
苏暮卿却是固执地蜷坐在地上,垂着脑袋顾自流泪,她让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受到惩罚了,她应该感到开心,她应该肆意大笑,她应该向着他们宣告,伤害她这就是下场。
她咧开嘴角,努力地让自己笑出声:“呵呵……”
笑声却是比哭声还要难听,她笑不出来,她的心那么惶恐,好似丢失了什么,她好想要知道,想要找回来。
朱儿愣住,小姐她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早上出去的时候还是带着笑容,紫儿呢?紫儿又去了那儿?
“小姐。”朱儿蹲下身子,柔声道,“你怎么了?不要多想了。”
苏暮卿微微抬首,望着朱儿面上的伤疤,流着泪不停地笑着:“你应该恨我的,你应该恨我的……”她的手轻轻地抚上那一道伤疤。
“小姐!”朱儿身子微怔,随即大声道,“我恨你,我是恨你,可你这样子让奴婢怎么恨你!”
苏暮卿轻愣,精致的容颜上尽是雨水泪水,笑容渐渐敛去。
天空似乎停了雨,她缓缓地仰头,瞧得绿儿正一脸焦急地望着她,手中撑着一把纸伞,而其身上的衣服已然湿了许多。她的这一方晴天,是绿儿默不作声的撑起。
泪水再一次溢出眼眶,心头泛着一阵阵的难受。其实,路妈妈是为了晚卿,只是为了晚卿,而她却是那么残忍地破坏了那一种感情。
“为什么,为什么……”苏暮卿一声声地问着自己,为什么感情是要这样的好,要这般如此奋不顾身在所不惜地为自己所忠所爱的人努力,而她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可一旦手软,一切又会周而复始……
她找不到方向,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她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我们进屋去。”绿儿低声道,“你衣裳都湿了,会捂出病来。”
第七十二章 消失的人
秋雨霏微,落叶满地。泥泞径上,一把纸伞,三道人影,垂眸各有愁伤。
苏暮卿垂首望着地面上的枯叶,在风雨里飘摇缱绻偏飞,心中一片惘然。她伸手想要抓住它,却发现它早已飘飘荡荡地离开脚边,没入风雨中。
绿儿二人一蹲一站立于她的身边,既然劝不动,唯能静默地守候着,只是各自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疑惑。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紫儿和那侍卫怎又还不回来?
苏暮卿幽幽地长叹一声,明眸中的困惑终究不曾释然,她如一个顽皮的孩童用手指一下一下戳着泥泞径上的淤泥,柔软而又包容,在雨的冲刷下,为她挖出的一个个小洞又渐渐地让流过的细泥填补。
“阿嚏。”为雨水洗礼的身子终是感到了秋意的寒。
绿儿二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小姐,我们该进屋了。”
苏暮卿固执地摇摇头,她不要进去,外边的凉意正好能够让她清醒清醒,让她确信复仇是不是一定需要残忍的手段,是不是可以不顾一切,而她能不能做到。
昨夜小叔说让她别管一切,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中,可她真得能够做到不管吗?他们不会牵扯到她吗?
有太多的事儿她找不到答案,那日道长说心中既会痛,那就放弃执念。她都想了好久,自己能够活着靠得就是这一份执念,倘若复仇这执念都消失不见,她定然如那行尸走肉,所以她绝不会抛弃执念。只是,复仇真得是需要伤害那些不小心牵连进来的人和感情吗?
蹲在一边的朱儿将苏暮卿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她低低道:“小姐,不是每件事儿都有答案的。该是进屋了,你若喜欢外边的雨。进屋去换身衣裳再来,可好?”
苏暮卿还是摇头,屋子里太暖,太能让神经松懈,她不要这样,而且她还想要静一静。她幽幽道:“你们都进去吧。”
两人丝毫没有动,也如她那样固执,静守在一边。
苏暮卿嘴角微动:“把伞留给我。”
绿儿二人相视一眼,终归是将纸伞交给了苏暮卿,而她们悄然退下。却不曾真得离开,只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望着她。
伞柄上残留着绿儿手心的温度,苏暮卿紧紧地握着。再一次低低地啜泣起来,压抑的哭声萦萦绕院。
绿儿二人也不自觉地落下眼泪,小姐心中究竟是承受着怎样的痛楚,她们看不到,平日里那么温柔。嘴角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明眸如皓月,仿佛这世间的忧愁都与她无关一样。可这两次,她们终于明白小姐的笑容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的疼痛,就连哭都那么压抑。
这时,李汉林推开屋门。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衣,神情有些憔悴,他望见站在雨里的二人。眸间闪过诧异,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方才瞧见细雨里纸伞下蹲着一个人。他站在屋檐前驻足片刻,听着那低低的哭声,心底不由升起怜惜。
李汉林走入雨幕里。向着苏暮卿走去,走得越近。她的哭声更清晰更压抑,呜咽不止。他绕到苏暮卿的面前,蹲下身子道:“郡主,浑身都淋湿了。”
苏暮卿缓缓地抬起头,看见眼前蹲着一个只披了件薄衫的李汉林,含着泪花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歉意。
李汉林低低地咳嗽了声,又道:“郡主,莫要让担心你的人难受,她们也都淋湿了。生病会很难受。”
苏暮卿微愣,直直地望着李汉林,他披散着的发丝上沾染了许多雨珠,论身份和地位,其实他不比她低,却是要在这儿恭恭敬敬地伺候着她,几乎是日夜不能离开。其实不在这儿,他该是过得更潇洒,他们都一样。似乎她的存在,她的重生,给许多人都带来麻烦。
苏暮卿轻轻扯动嘴角,淡淡的声音从冻得发青的嘴唇里溢出:“对不起。”话落,泪水再一次滚落,手轻动,将纸伞往他的身上挪了挪。
李汉林轻滞,黑眸中掠过不明所以。不过在雨中说话终归是容易染上风寒,他低声道:“郡主,得罪了。”
言毕,李汉林点了苏暮卿的穴道,不顾她泪眸中的抗议,将其抱了起来。
纸伞落地,两人彻底沐浴在雨水之中。
绿儿见状,赶紧地上前拾起纸伞,踮着脚为他们撑着纸伞。回到厅堂,李汉林解开了苏暮卿的穴道,道:“郡主,你不小了,任性也该是有个头,即便她们是丫环,也莫要让她们累倒。”
苏暮卿背脊一僵,视线向着淋得湿透绿儿与朱儿望去,不禁动容,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汉林低咳着笑笑:“那卑职就告退了,你们照顾好郡主,最好都尽快地泡个热水澡,免得寒意侵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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