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燕绥有些难过的看着岑三娘:“我想为杜家正名,想重复杜家昔日的尊荣。我却不是为了权势。三娘,你还不懂吗?皇上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她。自我进宫,自她选中我,我还有拒绝的可能吗?杜家原就历经风雨,若我稍有差池,没准就是覆顶之灾。我一人,牵着整个家族,你,或许还有滕王。”
他的声音很轻,眼神那样疲惫。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乐游原见到他时,冷漠的连多说一句话都懒得。
岑三娘像被迎头浇了盆凉水,冷静下来。
一件件看似不关联的事,堆在一起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范玉书,方铭,滕王……他们都曾经是她也许会嫁的人,范玉书结巴瘦弱,家有悍母。方家家大业大,为争家产,宅斗不可避免。滕王冷酷,姬妾成群。好像都比杜燕绥麻烦。如今的结果却是,杜燕绥身处漩涡中心,是最容易沉掉的船。
杜燕绥矛盾着,眷恋着,看着出神发愣的岑三娘,一咬牙说道:“三娘,你还是走吧。”
岑三娘一惊。
留下
杜燕绥脸上漾开了笑容:“也许将来会平淡度日,粗茶淡饭,总也好过跟着我提心吊胆,勾心斗角的强。至少,现在我还有能力可以让你平静的淡出所有人的视线。”
“我走了,你怎么办?”岑三娘眼里闪过一丝古怪。
“你大概不知道,皇上提出让我娶你,我想大概也是昭仪的意思。我不娶你,皇上也不会让滕王娶你。我当时想,将你赐婚给个陌生人,不如我娶了你,还了你的自由,我心里也不用愧疚。没有你在身边,我少一重牵挂,反而更轻松。”杜燕绥笑了笑。
这个坏心肝的家伙。岑三娘眼睛浮起了水汽,狠狠的一脚踹了过去。
“哎哟!”杜燕绥猝不提防,往后仰倒,脑袋重重的撞在了车厢壁上。
他揉着头,看见岑三娘飞快的抹了把泪,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杜燕绥一时间有些急,伸手去拉她:“怎么哭了?”
“能脱身我喜欢我高兴!”岑三娘一把挥掉他的手,转开了头。
杜燕绥怔怔的看着她,心里隐隐感觉到阵阵喜悦,可这喜悦中又夹杂着酸楚,他不知道怎么安抚她,情急之下将她揽进怀里:“三娘,你别担心,我都会安排好的。你去幽州可好?万一有什么情况你可以找你大舅舅。哦,幽州苦寒。去苏杭吧,江南富庶,买个园子买些地,我让黑七去保护你……”
岑三娘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眼泪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袍。她没有说话,满脑子都是幼时的杜燕绥跟在滕王身边服侍的模样。他让她心疼。
“……我哪儿都不去。” 如果需要,我会讨好武昭仪。她想做皇后,我帮她。岑三娘没有说出这句话来。
她想到初来乍道时,曾想过,是否在遥远的感业寺里有个先帝的才人。命运兜兜转转,她真的来到了长安,认识了那个将李唐江山捏在手中的未来女帝。
杜燕绥浑身一震,低头看岑三娘。
她仰起脸,眼里噙着泪,闪烁着他看不懂的光芒:“我不去幽州,也不去江南。我喜欢长安。”
杜燕绥看着她,突然笑了:“那你喜欢我吗?”
这人,这人……岑三娘顺手拿起身边的靠枕狠狠的向他砸了下去。
杜燕绥轻松挡住,胳膊收紧,看着岑三娘气恼的像虫子似的在怀里扭动,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你想走,我现在也不肯了。”
他先前不是这样说的吧?岑三娘呆呆的望着他。
杜燕绥松懈的把头往她肩上一靠:“为了凑聘礼,家里倾家荡产了。我没钱再娶了。”
就因为这个?岑三娘气得半死。
“山不过来,我会过去的。”杜燕绥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岑三娘呆了呆,昨晚她洗澡自言自语说的话都被他听到了?
“三娘,我头疼,让我靠着你睡会儿。”他很自觉的把脑袋移到岑三娘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大概连赴两局酒宴累了,不多会儿他就发出浅浅的鼾声。
岑三娘磨了磨牙,却不忍心叫醒他,只得将心里各种念头压了下去。
作者题外话:晚上再有了
偷听
第二天一早,岑三娘卯初就起了床。
天还黑着,起居间的灯已经亮了。她听到院子里传来阿秋和夏初低低的碎语声。
罗汉榻上杜燕绥也睁开了眼睛,头枕在颈后,侧着身问她:“怎么起来了?”
岑三娘趿了鞋去净房:“前几日是祖母和母亲体恤,昨天回来也让尹妈妈来说让歇着不用去请安。今天再不去,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说着闪身进去。
杜燕绥眨了眨眼睛,身手敏捷的从榻上起来,抱着被子枕头飞快的掀了帷帐上了床。床里似乎还留着岑三娘的味道,他深吸口气,翻了个身继续睡。
岑三娘从净房出来,吃惊的看了眼空空的罗汉榻,嘀咕道:“这厮早起练剑去了?脸都没洗哪。夏初!”
听到她喊,夏初端着水从起居室进来,阿秋则去叫方妈妈准备早饭了。
净了脸,岑三娘坐在妆台前让夏初梳头,一边挑选着钗环:“今日不出门,别弄高髻了。梳个螺髻,用几只钿子如何?”
“少夫人今天正式去给太夫人和夫人请安,会不会简单了点?”夏初麻溜的用桃木梳理顺着头发。
岑三娘摇了摇头:“衣裳选件亮色喜庆的就行了。我估计今天祖母会留我说说府里的事。头上插多了东西,脖子疼。”
夏初应了声,将头发往上梳起,盘旋成螺形,轻声说道:“少夫人过了门,管家是情理中的事。只是太夫人会不会觉得您太过急切?”
“若是嫁到别人家我自然不会主动。可国公府不同。祖母年纪大了,母亲身体不好,燕婉这一两年便会找婆家。我看祖母巴不得我早点熟悉府里的情况。”岑三娘说着,从镜子里给了夏初一个鼓励的眼神,“你别担心说错,心里想什么告诉我好了。我也不见得事事能想得周全。你放心,我也不会一副要抢过家事担身上的模样,祖母要塞给我,我嘴里也会推辞几句的。”
夏初放了心,笑道:“奴婢也是想到哪儿说哪儿,万事有少夫人作主,奴婢可不敢擅拿主意。”
梳好头发,夏初取了两件衣裳给岑三娘看。一件樱桃红大袖碎花连身裙,一件粉色窄袖配杏黄高腰襦裙。
“窄袖的吧,如果祖母再让一起吃早饭,我侍候布菜方便些。”岑三娘选中衣裳换了,突然想起来了,“姑爷外穿的衣裳这季够了,中衣里衫却极少。我记得箱笼里有好几匹茧绸,你去找方妈妈领来比着大小裁了。好在不用绣花样,缝布我还是会的。”
夏初抿嘴直笑:“不是奴婢说您。少夫人还是学着绣花吧。学会了那天给姑爷缝个荷包啥的都好啊。”
岑三娘的脸垮了下来:“将布料缝一块我行,绣花我真做不到。荷包么,改天上街买个精致的,就说我做的好了。反正他也不知道。”
阿秋从门外进来,笑道:“方妈妈说早饭就早备好了,问少夫人是现在用,还是请安回来再用。”
“赶紧端盘点来。趁姑爷不在,我偷偷先吃两块。祖母留不留早饭,我都心里不慌。”
“不等姑爷了?”
“你没见前天去请安,他在祖母那里吃的像小猪拱食一样?我哪好意思。我先垫两块点心去。阿秋,你去找找,看姑爷是不是在后园里练剑啥的。催他快点回来换衣裳去正屋。”岑三娘说着进了起居间。
杜燕绥躺在床上先还听得津津有味,越听越不是滋味。本想装装睡让岑三娘哄他起来。躺在床上他也有理由啊,不想让丫头们知道他睡榻呗。谁知岑三娘压根就没往床上瞅一眼,这会儿起来从卧室出去倒显得他作贼似的。他飞快的下了床,支开后窗跳了出去。穿着件中衣装模作样的打拳。
果然一会儿工夫,阿秋就绕到了园子里,见着他上前行礼:“姑爷,少夫人请您回去,别误了请安的时辰。”
杜燕绥收了拳,嗯了声:“好。”
等他绕道回了院子,进了起居间,看到岑三娘装容整齐,正在饮茶。桌上光溜溜的,就一杯清茶。杜燕绥磨了磨牙,笑咪咪的凑近了:“呀,好香。”
“是么?这瓶刨花油的味道还算不错。”岑三娘站起身,催促着他赶紧去洗漱换衣。
杜燕绥应着,走了几步又回头,满脸不解:“怪了,这刨花油咋闻着像点心的味道呢?”
岑三娘吓了一跳,干笑着推搡着他:“鼻子真灵啊,厨房那么远,你都能闻着点心味。哎呀,你倒是快点。”
杜燕绥撇了撇嘴去了。
“夏初,你能闻到点心味吗?”岑三娘疑惑的问道。
夏初嗅了嗅,有点拿不准了:“您刚才用了两块蜂蜜蒸糕,好像是有点甜香味。”
“狗鼻子。”岑三娘嘟囔了句。
等到杜燕绥收拾好出来,两人去了正房,半路上杜燕绥突然说道:“三娘,你给我做个荷包好不好?”
岑三娘一惊:“啊?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