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扭头看向前方,岑三娘也扭过头去看。
百米开外的画舫灯影闪动,显然已经惊动了滕王。
空青说,葡萄酒也会喝醉的。他是在向她保证,绝不会提她凫水想逃的事情。
空青向她伸出了手。
岑三娘往后退缩:“求求你……”
明明她只要跟他回去,这件事就是一场意外。岑三娘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神使鬼差的向他哀求。
空青是滕王的心腹,贴身小厮。他怎么可能放过她。背主的奴仆,滕王杀了他也不为过的。
岑三娘只说了一句。她也只有一句求恳的勇气。她低下了头:“对不起,我胡乱说话……真是醉了。”
月光透过芦苇照在岑三娘身上,她浑身湿透,双手环抱着膝坐着,脸埋在了手臂上不敢看他,似是因为向自己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而感到羞愧。
“就当我没找到你。”空青看到岑三娘惊愕的抬起头,脸上突然有了光彩,美丽的像一朵在月光下颤抖着绽放的花。他的心一下子就被填满了。他绽开了笑容,“我回去了。”
他像鱼一样轻盈跃进水里,轻盈的游向画舫,直到看到船舷边站着的滕王。身体像是被江水浸得发软,软得差一点抓不住岑三娘的披帛。
“空青!你手里是什么!”滕王突然喊了声。
空青心神一颤,手松开,长长的披帛顿时要顺江飘走。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捉住,鼓足勇气答道:“小的只找到了她的……披帛。”
滕王沉默的看着那条披帛在水面荡漾,冷冷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你便提头来见!”
“是!”空青沉沉应下。
他将披帛递给船边的侍卫,深吸口气,顺着江水游去。
作者题外话:明天再继续吧。
离开
岑三娘蜷在芦苇丛里没有动。她累了。大半夜的,她也无处可去。江边宽阔的芦苇滩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往里走,寻了处干爽的地面蜷着。如果有蛇,基本上也是无毒的蛇。只要躲过一夜,天亮进了城就好了。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她离开隆州之前,约见方铭。交出了手里的桑园,用六成股换得方铭一个在隆州开铺的承诺。
在她和六娘到洪州府时,方铭已经在参军府的巷子口开了间杂货铺。奶娘搭四娘六娘的车进城去了趟参军府,在杂货铺接了方铭的信,留下了岑三娘的约定。
滕王把岑三娘接走了。岑家心领神会,告诉方家岑三娘病了,被滕王妃接去了别苑照顾,以不耽搁方铭为由提出退亲。方铭十八岁,岑三娘才十三岁。等岑三娘及笄还有两年时间,方铭便二十岁了。若岑三娘一病不起,没准方铭还会背负着克妻的名声。
方铭信中告诉岑三娘,方岑两家解除了婚约。他是聪明人,有了岑三娘的提醒,他不会让方家和一个王爷作对。但这不妨碍他和岑三娘之间的约定。杂货铺子继续开着,给岑三娘留了条后路。
九月初九重阳节,祭祀父母,登高望远。
岑三娘和方铭约好,这一天杂货铺子会安排一辆马车停在城郊梅岭山脚,等到日落西山。不论上来什么人,只要持有岑三娘的信物,马车就会驶向长安。
不论是在岑府还是在滕王别苑,岑三娘想过了,滕王没有理由不让她去梅岭登高。就算不让她去,她也能安排奶娘和百草替她去。只有远远的打发了她们,她的心连最后一丝柔软的缝隙都不会有了。
岑三娘用双手环抱着自己。好在天气还未入秋,湿透的衣裳被体温慢慢烤干,还不是特别冷。
不远处传来哗哗的水声。岑三娘透过芦苇的缝隙往外看。空青从水里上了岸。
“三娘子。”空青轻轻喊了一声。
岑三娘拨开芦苇:“我在这儿。”
空青松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沿江都有人搜索,他不敢生火。水从湿透的身上往下滴落,空青没有感觉到丝毫难受。他皱眉看着她,蹲在了她身前:“这里不能久留,天明更容易被人发现,我背你走。”
岑三娘没有动,轻声问他:“空青,你当没见过我吧。就算被找到,我也能解释被水冲上了岸。我不能连累你。”
“我不能让你留在他身边。”空青静静的看着她,“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没有退路了。”
岑三娘想问为什么。仅仅是可怜她同情她吗?
参军府巷子口新开了家的杂货铺。那铺子是你到洪州时才开的,掌柜的是隆州人。王爷猜是方家少爷开的。”空青叹了口气。
真正一桶凉水迎头浇下,岑三娘哆嗦了下,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看滕王了。她紧张的问空青:“我若跟你走了,奶娘和百草会有危险吗?”
“如果你回去,你永远不可能再有离开的机会。王爷不会吝啬利用她们让你听话的。你能做到对许氏和百草无情吗?”
岑三娘不能。她顺从的趴上了空青的背。
他走得很快,像一只鸟飞行在芦苇丛中。身上散发出的热气隔着湿衣透过来,岑三娘的脸靠在他背上,听到了空青沉稳的心跳。她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的想,空青绝不是因为同情自己才背叛滕王。可是她也做出了选择,没了退路。
守船人
岑三娘隐约听到说话的声音,一惊之下便醒了。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四周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不远处村落房舍的暗影。几步开外,空青的声音低低的传来:“……现在就要走,不能等天明了。”
她坐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听到声音,空青朝她走来,弯腰抄抱起她,低声说道:“事出从权,抱歉。”
岑三娘没有矫情,默默的靠在他怀里。她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夜色里空青的眸子很亮,脸颊紧绷着,显露出坚毅的神色。这神色让她安心。
前方有个瘦削的小个子男人引着路。他背着两只大包袱,带着两人走到河边。
拨开芦苇露出一条小小的乌蓬船,那人将包袱扔进舱里,解开了缆绳:“少爷,年年都上着桐油保养着,真没想到还有能用得着的时候。”
岑三娘感觉得到那人话语里的黯然和不舍。她分外好奇空青和那人的关系,听起来这条船像是一条准备已久的逃跑工具。岑三娘忍不住猜想,这是空青替他自己准备的后路吗?
空青抱着她上了船,将她安置在船舱里,站在船头和那黑影低声说了两句。操起长长的竹篙在水中一点,乌蓬船离了芦苇滩,划进了江里。
岑三娘看到芦苇摊里那瘦削汉子跪了下去,磕了个头。船越行越远,那人一直没有起身,慢慢的融进了夜色里。
空青一直没有回头,他立在船头的身影站的像标枪一样直。操舟的手法极为娴熟,小船顺江而下,速度非常快。
他不是滕王的贴身小厮吗?岑三娘对空青充满了好奇。
这时空青突然想起来,回过头歉疚的说道:“船舱包袱里有干净的衣裳,三娘可换了去。只是最好别点灯。”
“知道了。”岑三娘摸到一个包袱,就着夜色打开,瞧着是麻布的女衫。她放下了乌蓬船口的布帘,在黑暗中摸索着换上。她解开了发髻,将就用换下的衣裳擦试了,在脑后编成了一股辫子。
“睡会吧,我会叫你。”空青话不多,手中竹篙点下,船在江面上飞驶。
岑三娘哪里还睡得着,掀起帘子,坐在舱里看他:“我们去哪儿?”
空青轻声回她:“我们顺江进鄱阳湖躲些日子,再去长安。藩王未经召见,不得入京。王爷在长安的势力最弱。”
岑三娘哦了声,不再说话。
隔了会儿,空青轻咳了声打破了沉寂:“为什么肯相信我?”
岑三娘撑着下巴看他:“你为什么要带我逃走?”
空青看着前方,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隐约能看到云层的色泽呈现出淡淡的温暖的橙色。他没有回答,手里的竹篙点得更急,船如离弦之箭朝着有光亮的方向疾驰。
荷包
到鄱阳湖的时候,朝阳初升,天地间一片辉煌。水天一色,湖面浩瀚无际。
“真美!”岑三娘痴痴的瞧着。这样光明的景致,实在让她想不到滕王的冷酷与任何阴谋。
空青将船划进了一片芦苇荡,像是极熟悉这里的水路,小船在芦苇丛中的水路中穿梭,半个时辰后,终于停靠在了一处岸边。
他跳下船,系好了缆绳。
岑三娘很自觉的背起一个包袱,又拎上另一个。
空青忍不住笑了,上前从她手里将两个包袱拿走:“这里不比城里,要委屈你一些日子了。”
“你以前在这里住过吗?”岑三娘跟着他,下意识的问出了口。
空青嗯了声,带着她穿过了岸边的芦苇。
沙洲地势高一点的地方搭着一座茅草屋,旁边还有一棵不高的歪脖子槐树。树下搭着一座土砌的灶台。檐下有口水缸,墙上挂着口铁锅,下面摆着只有盖的竹筐。
岑三娘走过去顺手掀起盖子,看到里面放着碗筷等物。看着有点脏,却细心收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