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呢?皇上待我并不薄。”杜燕绥淡淡说道。
武后笑了。笑容像初夏的阳光,极尽灿烂妩媚。说出来的话却像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充满了寒意:“皇上打压了一个又一个的先帝老臣,抬举着一个又一个忠心于他的年轻大臣。他还需要你么?”
杜燕绥叹了口气道:“娘娘,皇上不需要我,我就做个闲散国公。臣只想吃喝不愁,做个闲人啊。”
“所以你不能败,只能胜。胜了,足以震摄那些不满本宫的人。败了。你是本宫所荐,皇上要借你的人头敲打本宫。他可不愿意再立一个能煽动朝臣和他唱反调的崔后。”武后一针见血。
“可是您为什么要推荐我呢?您的推荐,把臣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换别人领兵不行么?”杜燕绥苦笑。
“就算是我逼的吧。本宫手里无人可信。也无人能担此重任。事已至此,皇上对你已有猜忌之心。你除非把心挖出来给他瞧。否则他总会防着你的。你是聪明人,皇上疑了你,本宫却信任你。你知道如何选择。”武后闲闲的说道。
杜燕绥沉默着。为人臣子,就像人如江湖,身不由己。他觉得自己像飘萍一样,飘来飘去,努力的寻找着能让自己栖息生根的地方。
投了先帝,监视着滕王。投了今上,和滕王与武昭仪合作灭了崔氏。如今,他又要做出新的选择。
“如果我败了呢?”
武昭仪笑道:“皇上不会念旧情。用你的死去宽慰那些反对我为后的臣子。让我威望尽失,从此乖乖的做一个看他脸色的皇后。你不能败啊!本宫还等着你争气呢。”
杜燕绥抬起头,认真的说道:“谁都不想失败。两军对阵,总有败的一方。冯忠是长林军的统领,深得隐太子信任。我不过得了祖父一些心得,实战经验不足。虽有二十万大军。战地却是万里外的西突厥。臣只能尽力。”
武昭仪迅速说道:“只要你尽力,哪怕你败了。本宫先前给了你夫人一块玉佩。只要她持玉佩求助,本宫保她和你的孩儿一命。让你不至于绝后。”
杜燕绥轻叹,郑重行礼:“如此,就够了。”
他转身离开,身影渐渐沐浴在阳光中。武后突然叫住了他:“告诉本宫,他日如果你位极人臣,你肯为了岑三娘放弃么?”
杜燕绥回身笑道:“臣从来就没想过要位极人臣哪。”
是了,是自己着相了。没有在这宫里放眼过天下的人,哪里懂得权力的滋味。滕王不甘心。皇上不甘心。自己坐在这凤座上,又何尝甘心平庸一世。
因为他们都是君。杜燕绥只是臣子。
“去吧。本宫虽是女人,却也懂得君子一诺。”
她看着杜燕绥从视线里离开,晒然一笑:“曾经他们也肯这样为我无视礼法,只求长相厮守……如此,就够了。”
得到了确切的旨意,杜国公府再一次忙碌起来。
这一回离杜燕绥走,有了十天时间。
这是冷兵器时代,岑三娘不可能给他造点枪炮出来。想了很久,只给杜燕绥做了条马裤。这是后世的经验了。骑过马会知道,长时间臀部和腿部和马磨擦,会破皮结伽。马裤的臀部和大腿内侧都用了柔软的小牛皮。臀部更多缝了一层丝绵。
杜燕绥穿上那条紧身马裤,怎么看怎么别扭。穿上长袍上马溜了几圈,就感觉到和撒腿马裤的不同之处。让府里尽量多赶制给带去的亲卫们。
府里三百精壮策卫全部带走。只留了原先几十个侍卫在。
杜燕绥带上了馒头,却留下了黑七。
这一去,真不知道要打一年还是两年。阿秋跪着求岑三娘许婚。
岑三娘扶起她道:“馒头有个万一,你就成寡妇了。本朝虽不禁寡妇再嫁。可毕竟和你未嫁是不一样的。”
阿秋却道:“万一这几日我能给他生个儿子呢?少夫人,你成全奴婢吧。”
岑三娘叫了馒头来。馒头也不干:“我不能害她。”
岑三娘叹了口气,没有答应阿秋。
谁知道晚上阿秋自己去了馒头的屋子,第二天和馒头一起跪在归燕居请罪。
依着国公府的家规,打几十军棍直接发卖。这节骨眼上,连杜燕绥都帮着求情。当天岑三娘也不可能真行家法,借口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利索的把阿秋嫁了。府里还热闹了一回。
杜燕绥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带岑三娘去了书房,拿出一幅地图慢慢指给她看。手掌比着距离,说着一天能赶多少里路。
岑三娘瞧得认真,倒把他惹笑了:“只是和你说说,你看这么仔细做什么?”
“心里有数啊。”岑三娘叹了口气道,“给孩子取个名字吧。生下来使人给你报信去。”
杜燕绥嘴角一翘道:“是儿子女儿都叫思怡,爱怡,如怡?”
岑三娘张嘴作呕吐状:“真不害臊!正经点。”
杜燕绥双手摊开:“我这辈的名字大都出自《诗经》《论语》。原先着还早呢,也没细细考虑过。等我回来瞧着再想。先取个小名叫着。”
“你答应我,无论怎样,活命要紧。”岑三娘还是老话。大不了不在大唐呆了。南方的小岛多得很,地球这么大,哪里找不到安身之处。
“我会活着回来的,你放心。”杜燕绥认真的答道。
等岑三娘睡下,他又去找了黑七,让他搬到了归燕居的前院厢房里住着。
第二天天没亮,杜燕绥就起了。看着岑三娘挺着肚子要给他穿甲胄,杜燕绥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甲胄血煞重,对孩子不好。”
他利索的穿戴好,伸开手又放了下来:“不抱你了。”
岑三娘伸手抱住了他:“我不怕,宝宝也不怕的。”隔着冰冷的甲胄,她把头慢慢靠了上去:“我想上天多给了我一次机会,不会让我过得很惨的。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活着回来。”
“噢。”杜燕绥伸手揉了揉她的胸,五指分开,啧啧说道,“我记住了。”
气得岑三娘捶他:“正经给你说话呢。”
杜燕绥捉着她的手,嬉皮笑脸的说道:“当心手疼。”他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滋滋有声的狠亲了几口,笑道,“夫人的话在下句句牢记于心。不敢有违。”
被他调笑了几句,岑三娘也笑了起来。
杜燕绥出了归燕居,去了正气堂给杜老夫人磕了头。带着亲卫和馒头去了宫门。
他前脚一步,尹妈妈劝岑三娘补眠。岑三娘却叫夏初拿了披风来,叫黑七去备车。
“少夫人。大军出征,煞气重。你就别去看了。”尹妈妈劝道。
出征前会在宫门祭旗,沿丹凤大街经朱雀大街出城。
岑三娘不想错过。
尹妈妈无奈,去禀了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让她去吧。多带点侍卫,别让人群冲撞了。”
朝阳初升的时候,队伍离了宫门,威风凛凛的出城。
黑七和侍卫们围着马车,拦着奔走欢呼的百姓。
岑三娘掀起轿帘,看到杜燕绥骑在马上领军出征的模样。
阳光照在他身上,明光铠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岑三娘觉得他看到了自己,她情不自禁的把手伸出了窗外。
只有那么一瞬。旌旗飘过来拦住了他的脸。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了。
她痴痴的趴在车窗望着队伍走远,低声对腹中的宝宝说:“瞧你爹,多威风哪。”
对街二楼上,崔季冬默默的看着岑三娘。
她的手臂探出窗外时,衣袖滑到了手肘,手臂洁白纤细。隔着宽阔的长街,他仿佛看清楚了她脸上温柔迷迷惘的眼神,如花般娇嫩的容色。
她过的真好。
他的眼睛眨也眨的看着她,直到轿帘轻轻放下,侍卫们护着马车缓缓离开。
崔季冬嘴角抽了抽,离开了。走时衣袖轻轻一挥,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洒下:“杜燕绥,我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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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
管家
崔季冬转过身,看着雅间内坐着的韦小青,轻叹一声:“弟妹,回去吧。..”
韦小青戴上了帷帽。长长的白纱垂到了腰际,掩饰住她眼里的担忧:“二伯,杜燕绥会不会对三郎下手?”
“我已经给三郎写信送去了,让他留心防备。杜燕绥不是善茬。但征西军的将领大部份都是原来英国公的亲信,杜燕绥这个主帅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崔季冬陪着韦小青下楼上了马车。
崔家是大族。皇帝并没有赶尽杀绝。开国侯府是御赐府邸被礼部收回去了。开国侯夫妇无官无爵陪着崔太夫人回了老家。
韦小青不肯离开。开国侯念着与韦家的姻亲关系,许了韦小青回娘家住着。让仍在长安的崔季冬多加照顾。
马车行至岔道时停了下来。崔季冬催马走到车旁,低声说道:“弟妹,我这家去了。你记着我给你说的话。”
韦小青掀起车帘一角,重重点了点头:“姐姐最疼我不过。你放心吧。我都记着呢。”
崔季冬目送着马车往右走了,盘算着还有几家世伯没去拜访,心里拿定了主意,这才催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