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肇启嗤笑出声,“卞耶何时遇过雪崩,爱妃太过多虑了。”他抬眸朝凌钰睨来一眼,唇角微扬,“爱妃,寡人并不怪你议政之错,你不要再提此事了。”
凌钰哑然,她确实没有身份参与政事,没有立场再说。
梁肇启再次道:“哥哥,珍妃说得不无道理,且不论秦山雪势,单凭陆公身份这点,此事就不容忽略。”
“这雪不会一直都下的,阿允,你且先回去吧。”
连梁肇启都已说不动,还有谁再能说动他?
凌钰忧心如焚,眼睁睁看着梁肇启退出殿,眼睁睁瞧着梁肆启将那折子丢弃一旁,看都没有再看一眼。他回眸对凌钰笑言:“你喜欢雪,寡人陪你去千峰顶看雪。”
凌钰摇头婉拒。
“千峰顶是王宫最高的地方,你不想看看整个胡王宫被雪覆盖的场景么?”
此刻她已经不想看,她只想这雪不要再下,只想陆?能够平安。强打起欢笑,凌钰道:“下雪很冷,又累及山野无辜百姓,妾此刻倒不想再下雪了。”
梁肆启面色微沉,安静一瞬,他不再提及这个话题,“给寡人弹首曲子来听,你不是喜欢琴么。”
“天子怎么知道?”她并没有和梁肆启说过她喜欢,央华殿中有一把琴,她也不过闲时碰过几次而已。
“寡人感受得到。”
一个“感受”让凌钰错愕,转瞬,她轻轻好笑,只是忍不住,她开始渐渐笑出声来。让这个大恶魔一般的男人说出“感受”二字,她真觉得搞笑得很。不过她应该能知道梁肆启是为什么会知道了,宫中都是他的人,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天子想听什么?”已有宫人将琴搬来。
梁肆启斜倚在榻上,随意道:“什么都可。”
凌钰坐到琴前,抬手间微微沉思,捻拢琴弦之际,高低琴音如涓流悦耳泻出。她弹了一曲欢快的曲子,如春日花开好时节的明媚。抬眸去望梁肆启,他已敛去那些狠戾,面目安然平静,是难得一见的温和。他身后的窗户半敞,雪花簌簌疾落,原本平静的心情在瞬间泛起波澜,凌钰想到远在秦山的陆?,她心绪难安,手上琴弦松散,音走兀起。
原本明媚欢快的曲调变得缓慢,渐渐低沉,如万里晴空突降冰雪,晦涩冰冷。琴音还在,情意却不再。到最后,曲音渐渐沉到泥沼,再弹不下去,琴音戛然而止。
突兀余音未散,绕梁飞去檐外,梁肆启平和的面目渐渐冷淡,“爱妃为何弹不下去了。”
思绪凝结在手指上,化为突兀的琴音回应他,凌钰不知再说什么。
“爱妃为何弹不下去了?”梁肆启再问。
沉默横在他们中间,他“腾”地从榻上起身,踱步到凌钰身前停下。俯身,他挑起她的下颔,“爱妃回答寡人,为什么弹不下去了。”
被他逼视,凌钰只能睁眼去看他。他深沉的双眸燃着怒火,那眸中正倒映着她的影子,急切、心痛、也悲伤,她怎么会在此刻有这样的感情!
这样的四目相对,他们已经是最不熟悉的陌生人,即便拥有过彼此的身体,却比谁都陌生。好久,凌钰开口:“妾怀念家乡。”
“是么,爱妃从来不说家乡在何处,只说自己是曲国人,爱妃家乡何处,寡人可带爱妃故地重回。”
“家中已无亲眷,再回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挑起她下颔的那根手指渐渐滑下,梁肆启眸光一变,唇角勾起,“那爱妃还在怀念什么,为什么还要怀念。既然没有亲眷,难道爱妃想的是那抛弃你的前夫?”
话落,他的手已滑向她脖颈,渐渐握紧,令凌钰呼吸艰难。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
摇头,凌钰好容易说出话来,“妾并不是想念他,妾只是觉得人生如戏一场,如琴音一曲……上演过最华美的瞬间,就要匆匆谢幕,就要挥手别离,妾只是这样想而已。”
缠住她脖颈的一双手瞬间放开,凌钰终于能够大口呼吸。
梁肆启紧紧望她,“你认为人生如戏一场?”
还在轻咳,凌钰只艰难地点头。
“那是不是生命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再重要?”他突然这样问她,牢牢地看她。
凌钰愣住,“并不是的。”她怎么敢肯定地回答。
“那是什么?”他马上追问,很想知道答案。
“总有一个人是这场戏里的主角,他会陪着你将这场人生的戏演完。”
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梁肆启未再说话,转过身,脚步竟有些虚浮。就在凌钰放下提起的一颗心时,他又突然再问:“如果这戏里的主角先退场了呢?”
这一刻,凌钰想到了陆?。她缓缓道:“那就独自演完,与所有的配角演下去。”
“配角……”他喃喃道,虚浮着脚步,却在瞬间离开大殿。
是的,配角,所有无关痛痒的人都是配角,一如梁肆启。就算他能拥有她的身体,却也拥有不了她的一颗真心。而她也充当了他人生里的配角,不会留下他难以磨灭的印记。
这疯疯癫癫的男人心中最惦记的应该是遥苏吧!凌钰冷笑,是否她方才说中了他的痛处。
大殿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凌钰惊讶回头,却不是梁肆启,是圆肚匆忙进殿的身影。
112 宠虐交织
圆肚的脚步焦急而快,匆匆奔到凌钰身前,急声道:“珍妃,你怎么能够这样与天子说话。”他也不敢太过责怪凌钰,只能急得快要跺脚。
“我以恭敬之态与天子诚心而言,若有得罪,天子也该会惩罚我,只是天子没有惩罚,故而我这样说话并无不对。”凌钰转身离开,不愿再留在梁肆启的宫殿。
圆肚从身后跟来:“许多事情奴没有立场说起,但天子今后如果再有这个样子,珍妃就不应该再如此言语与之相对了。”他说完已走到凌钰身前,躬身朝凌钰行了礼,又如来时一般焦急朝前走开。
凌钰心中惊疑,难道她真的说中了梁肆启的痛处?
思索片刻,她暗暗跟在圆肚身后。
他径自而去的是那一片荒废之地,今日大雪,庭院已没有行走的宫人。原本这里宫人就已不多,此刻更显冷清。圆肚穿过庭院朝长巷走去,满地白雪铺洒,深浅现着一串宽大的脚印。
凌钰清楚,那是梁肆启的脚印,他往这里走过。
圆肚焦急跟去,凌钰却稍一停下,心中踟蹰:她若跟去,那被圆肚与梁肆启发现了她怎么办。梁肆启此刻已是生气了,他肯定不会再给她一次气他的机会。
但若不去,她怎知他心中的秘密。
凌钰终究还是跟去,踩在圆肚的脚印中,极力小心地不让自己留下脚印子。她恍惚间想起儿时的事情,她也曾经这样踩在爹爹的脚印中,在漫天冰雪里蹦蹦跳跳。
只是那时不过四五岁,记忆早已模糊了,她心中爹爹的样子也记不清,只能记住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这一走神,圆肚已走得远了。但这笔直的长巷依旧能望见他的身影,凌钰忙加快了脚步跟上。
大雪呼啸飘落,来过这冷清的地方已经好几次,虽然从未进过任何一处宫殿,但凌钰却渐渐对这里产生了一份莫名的熟悉。她望着前处长巷,走了这么久都没有到尽头。
圆肚急促地迈着步子,忽然停住脚步。凌钰遥遥跟在他身后,见侧门突然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是梁肆启,他从一座荒废已久却依旧威仪宽广的宫殿走出。
圆肚俯下身行礼,恰恰将凌钰的身影让出。梁肆启隔着飘飞的雪片遥遥凝望凌钰,纵使相隔太远看不清他的样子,凌钰也知此刻不可再躲。她硬着头皮往前,深厚的积雪阻碍前行,险些欲倒。
圆肚回身来看她,却也不敢来扶。
终于走到梁肆启身前,她扶腰行礼,“天子,是妾错了,不该顶撞您,妾特来求天子原谅。”
温软的语气,低低的姿态,却没有将梁肆启打动,他只望了凌钰一眼,绕开她往前走去。
圆肚一愣,忙起身去追:“天子,天子……”梁肆启的脚步实在太急,瞬间隔他们好远。圆肚追不上,梁肆启也是有意不让他跟上,他左右为难,最后只得返身回来在凌钰身前道:“珍妃快起来吧,你跟来又是何必,天子的气会自己消的。”
凌钰缓缓起身,双脚已在雪地中冻得冰凉。她侧头望着梁肆启方才走出的那扇门,准备往前再走,欲进去一瞧。圆肚好似知晓她的心思,横身上来:“珍妃,快回去吧,奴还得回去伺候天子。”
“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先回去。”
圆肚执意不让她上前,“天子并没有对珍妃动怒,天子在意珍妃,奴怎么能弃珍妃不顾。奴先将珍妃送回,再去伺候天子。”
身前的圆肚是坚定的表情,他不愿意她往前走,似乎前处就是禁地,有她不能知道的秘密。凌钰望着圆肚,微微一笑,“好吧,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