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钰上前了些,站到陆?身侧,透过窗户望去,能见庭中繁茂植物,也恰恰可见前处拐角游廊。她方才担忧踟蹰着从那游廊过来,岂不是正被他瞧见她那些难看的样子?
陆?正在此时回道:“你怎知我在想事情?”他负手转身,望住凌钰。
凌钰却不再踟蹰了,既然他都已瞧见她那个样子,而那样子也难看得很,她又何必再扭捏作态。“这一路来,至少我也应对你有一丝半点的了解呀!”她抬头望住陆?,俏皮地眨眨眼。
陆?却皱了眉头,“阿钰,就算你了解了一些事情,也不要说出来。”
什么意思,不愿让她走近他内心?
“是的君上,我明白了。”她心中有些失落,面上却绽开笑容,“云公与我说了今日之事,其实我也并不了解君上呢,若不是我苦苦央他说与我听,我也不可能知晓。”
陆?沉吟,又转过身面向窗外,“今后不懂的事可以问我,若我未言,便不可再问他人。”
原来果真,他真的不欲让她走入他的世界。
他背转过身,是看不见她的样子。凌钰垂下双眸,心中划过一痛。难道她真的打动不了这个男人?
“君上。”她轻轻唤。
陆?低低应一声,未回身。
“即使君上不欲让我知晓,我也知君上心中所思。君上有抱负,有野心。君上想要天下,不想臣服于人下。君上还记得那颗宸星……”
倏地,凌钰的手腕牢牢被陆?握在手中,他瞬间扯过她,将她带入怀中,一双黑眸泛出冰寒的利光,下颔紧绷,齿缝似含着刀刃,迸出冷清的字眼,“你在说什么,谁许你这样说。”
他眸中寒光如利刀刺人,凌钰心中一跳,虽怯,清丽的面容却强自镇定。她的手腕被他拽得有些疼,她并不挣扎,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抬起下巴,她轻轻说,声音却无比坚定,“君上想要天下,难道阿钰说错了么。为什么不可这样说,这本来就没有错,子陆,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强迫自己不可惊慌,鼓足了勇气迎上他冰寒的眸光,“你可记得那颗宸星,阿钰觉得,您如宸星,终有一日,光可盖紫微。”
他依旧这样紧攥她的手腕,眸中寒光未褪,却逐渐收起。他气息在此刻有些粗重,他们隔着这样没有距离的距离,他的呼吸她仿佛都可听见。
他的气息打在她的面容上,让她心中猛跳。
凌钰毫不避讳,直直望住陆?。这四目相对中,陆?已收住了眸中利光。凌钰终于缓下口气,心中有种胜利的喜悦。她在此刻突然觉得,在他身前,她不可真正软弱。
他不喜软弱的女子,她能察觉到了。今后,她不可以再是从前的样子。
这四目相对中,陆?率先移开目光,放掉凌钰的手,冷声道:“没有下次。”
“阿钰知。”可是顿了一顿,凌钰却柔声一笑,“只是阿钰相信,君上始终都会成为那样的人。”
陆?再一凝眸,寒光射来。
凌钰飞快道:“阿钰再无事了,先告退。”转身开溜。
第一次的暗潮汹涌,她胜。
凌钰明白,陆?是冷漠的人,然而却也是心慈的人。若他真的无情,不会带她来胡,刚才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回到自己的落脚点,凌钰心中轻快。义妹?若有一日他能够喜欢自己,她就不会做他的义妹了!
第二日,天子无诏。陆?与云初九关在房门,不知商讨什么。凌钰依旧坐在自己的房间,不再随意走动。
亥时,原本整个驿站皆已沉寂下来,众人都已安睡。梁天子却派下人来,天子有诏,迅入王宫。
只是此诏却诏陆?一人。
凌钰原已睡下,却被这阵势惊动。她匆忙披了外袍出门,拐过抄手游廊,已见陆?即将入车的身影。她不敢喊出声来,害怕她的出现带给陆?更多灾难。灯火通明的深苑拥满了梁天子的人。一个服侍怪异的中年男子挺着圆肚曼声道:“起——”他一声尖细粗嘎的声音响起,马车已缓缓驶出。
“圆肚大人可知天子何事急诏?”云初九正问住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隐露忧色,强自镇定。
那被称作圆肚大人的中年男人冷声笑道:“洒家一个阉人,如何得知天子心思。”他转身上了另一马车,并不理会身为诸侯的云初九。
待那些人皆已离去,凌钰才敢现身,她亟亟跑到云初九身前,喘气急道:“为何陆公一人前去,夜深至此,怎还来诏?”
“怎知,怎知,我怎知!”云初九一脸急色,来回踱步,他负气踹脚边草木,“梁肆启那个恶人!”
梁肆启,梁天子的名字?凌钰忙拉住云初九的手,“方才那个圆肚大人是个阉人?你对他很是恭敬的样子,可是他一个阉人怎么敢连你都不放在眼里?他可能收买,若可,陆公……”
“他怎能收买,他是梁天子的心腹,是梁天子的走狗,不要指望那个阉人,他也是恶心之人。”
凌钰愣住,她方才并未瞧见那个阉人的样貌,虽然深苑灯火通明,可是隔得远,背着光,她瞧不清圆肚大人。但她却觉他周身透出莫名的亲切,或许任何人都有可能如陆?一般,都是不得已效命于梁天子,都有自己的弱点。
可是此刻深夜急诏;陆?却是有着危险!
云初九急得毫无头绪,朝士兵大呼:“派人去王宫外守着,随时打探消息!”
士兵匆忙离去,云初九又觉这样还不够妥当,“算了,我亲自去!”他甩袖,大步往外走。
凌钰追上他,“我同你去!”
024 璀璨光华
还未跨出大门,云初九却倏然收住脚。他回身,惊讶:“你也同去?不可。”肤白如玉的俊秀面容顷刻覆上一份严肃,板起脸来,“别添乱,若被人发现大哥带了魏国女子在身侧,定会生出事端来!”
凌钰深知这后果,踟蹰之际,云初九已丢下她离开。
此刻,凌钰忽然更加感激起了陆?。她是魏国的人,而他仍然将她带在身侧,这么大的危险,他都不愿让她孤苦一人。凌钰心中更加着急,她都已知陆?的抱负,梁天子不可能不知的!
是不是她今日在房中的谈话被梁天子的人听到了?
想到此,凌钰再也等不下去,匆忙回到房间穿戴好,她问了小兵王宫该要如何走,然后独身一人出了驿站。
亥时人静,风却不止,呼啸卷起凌钰逶迤一地的裙摆。走出长街,凌钰记着小兵所说的路行去。街灯每隔一段时辰都会有人来换,这里不像虎丘村,一到深夜便全是黑色。这里一路都挂街灯,照亮了前路。
凌钰走过这一条长街,已行去更宽大的街道。只是夜深,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而此刻走去的这条街道因通往王城,更加无人。虽已快要八月,深夜的风却多少有些凉。凌钰抓住被风吹动的阔阔袖摆,拐过宽广前路,身后却在此时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凌钰不料此刻夜深会突然冲出马来,她回首望,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朝她这路口奔来。这一瞬间之变,她错愕得呆住,脚步生了根,挪不动分毫。
而那辆马车也不料这路口有人,隔得近了才能瞧清,猛然勒住马,却已是刹车不及!
凌钰已经懵懵呆住,怵在原地,双眸睁得老大!
就在她认命的时刻,那辆马车终于止住,马蹄在她面前停下,只差一丝一毫的距离便将凌钰撞上。
驾车之人凶神恶煞,“疯女人,半夜乱跑什么,不要命!”他又紧张地扭过头,隔着车帘朝马车内问,“主子,可有惊着?”
“无事。”低低沉沉的一道声线,却如清澈的流水,悦耳至极。
凌钰微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后才大口大口喘气,她脚步已经虚软,身子噗通瘫倒在地。
驾车之人更加不耐烦,“快让开,快让开!”
凌钰无力说道:“对不起。”她挣扎着终于爬起身,这惊险过后,她浑身都已无力。
驾车人低低嘟囔几句,马车便已从她身前驶过。
凉风一过,凌钰忙抱住双臂,抬起头来,那车帘正被一双修长的手撩开,一张俊颜映入凌钰眼中,霎时,她痴痴呆住。
只是一张男子的容颜而已,分明的轮廓却似如匠心雕刻,他略尖的下颔倨傲地抬起,一双凤目斜挑,淡淡扫过凌钰,又将车帘放下。只这一瞬间,夜空恍若亮如白昼,他恰似一轮明月,浑身都透出如月光的皎洁清亮,太耀人眼!
马车已经哒哒驶远了,变成夜色里依稀的小点。凌钰依旧错愕,好久回过神来:是他,是他,是那个在许邺街道上,那辆马车中的男子!
那一日,她在街头等待去买食物的云初九,也是这辆马车从她身前驶过,车帘被风吹起,她只不过匆匆一瞥。那一日她并未瞧清他的样子,却也觉得那一线之间的视野里恍若升出一轮明月。而此刻,也是同样的感觉!这个男子是谁,他是神仙么,为何周身会散出月亮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