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风凌烈的十一月就在这样的攻与守中过去,陆玦没有攻进城门,而梁肆启也没有派兵去攻打,王都城下依旧还是两大将领在镇守。十二月的第一场雪落下,将整个世界镀上一层白色,凌钰知晓终于梁肆启为何不攻了。他想要拖垮陆玦的队伍,因为冰天雪地里陆玦的支援会很慢,整个军心肯定不比胡**队占优势。
走在落满雪花的深庭里,凌钰眉间笼上忧愁,她在替陆玦担忧。胸腹早已高高隆起。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了,不过外界却只知她是七个月的身孕。步下这边台阶,路有些滑,茜兰在她身侧小心扶住她,“珍妃注意脚下。”
凌钰踩着碎步往前,她心爱的男子就在这王宫外,就在这座城外,她多想飞奔去见他,却没有可以相见的机会。
“珍妃——”一声男子的声音将她唤醒。
凌钰抬头,见梁肇启颀身玉立在雪地中,他的青衫与这白雪相称,是相得益彰的美景。想躲避,凌钰却已没有后路。
缓步往前,她颔首:“允王。”
梁肇启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已经七个月了吧,再过三个月他就该出生,不知那时是否会有一个安稳太平的日子。”
“各臣子将领都在悉心劳神,会有的。”会有,却不是指这里。
梁肇启凝视她轻轻一笑:“你寒冬至此,不会觉得冷么。”
“不冷,在宫中憋得慌。”
他再微微一笑:“从这里走,你是要去看哥哥么?”
“不是。”
沉默横在他们中间,至上一次相见,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了。这样沉默了好久,凌钰道:“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梁肇启叫住她:“是你告诉哥哥我带兵,让他将我拦住的么?”
顿了片刻,凌钰回:“是。”
“为什么呢。”他的声音清静辽远,“是因为怕我受伤,还是因为什么?”
“难道允王怀疑我么。”凌钰凝眸朝他问。
梁肇启摇头,“当然不是,你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让哥哥拦住我。”
凌钰轻声说起:“因为天子不让你去带兵,因为天子担忧你。”
“那这样说来,是因为哥哥的缘故。”他的声音微有几分干涩。
凌钰轻笑:“是的,危难之时天子自有他的主张,我们大可听从他的意思,尽量不给他添加烦恼。”
“你认为我出兵只能够给哥哥添恼?”
凌钰急忙道:“当然不是的。”她有些难以解释,见梁肇启受伤的面容心乱如麻,她心中担忧陆玦,再放不下其他人与事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有认为你会给天子徒增烦恼,相反你很优秀,阿允……”凌钰已不知要如何能安慰得了他。
梁肇启浮起一笑,“你不用再说了,后日我会领军出城与陆公一战,希望会取得胜利,凯旋而归。”
凌钰怔怔看他。
“你不希望我取得胜利?”
“当然不是……”凌钰哑然,出口的话被她噎回,她想说我希望你不要取胜,不过怎么说得出口。
“陆公与我,你认为谁的胜败会大一些?”她越是不答,梁肇启越是要问。
凌钰无奈,“战事一触即发,两军各不相让,悬殊不大,我不知道呢。”
“就像两件新衣摆在眼前一样,你心里总该有一个底。”
凌钰踟蹰:“我不懂政事,不知道呢。”
“不懂政事……”梁肇启凤目斜挑,勾起一笑,“那你为何要去告诉哥哥,不让我出兵?”他此刻的样子像极了梁肆启的邪魅娟狂,凌钰从不曾知他还有这样一面。
她怔怔看他,哑口无言。
见她如此,梁肇启这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出口太重,他移开眸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如此。”
“我知。”
“我先去与臣子商议政事了。”梁肇启从她身侧擦肩。
凌钰唤住:“真的要去么,要领兵与陆公对决?”
他未回身,只偏过头颔首,然而他也站着不动,在等他想要的答案。
凌钰却只是道:“去吧。”便再无下文。
走在漫天雪地里,放眼满目都是一片苍茫的白,凌钰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却又不知找谁。父亲在陪梁肆启议政,会将所有能听到的军政都告诉她,她每每听到都更忧心。而胡姬被梁肆启派兵守住,她再难接近,更无人可以说说话。
辗转走到南厢,这里如春日温暖,茜兰是初次陪她到这里,望见这一片绽放的繁花,一时喜不自胜,如一个孩童一样跳跃在花丛中。凌钰微微一笑,缓步走到院角那片相思树旁,这些树已经很高,原本应该移植出去,但她院中又无地方可以再栽种,且梁肇启都去忙政事,旁人也不会来料理这个。
放眼望去,凌钰一愣,这一片绿丛中,一颗树干上映着两个字——相思。这字深深刻在树干上,却已渐渐与树长在一起,像是原本就生长出来的一样。凌钰突然想起两个多月前的一个夜晚,她睡不着走到了这里,发现梁肇启蹲在这个角落,瞧见她来神色有些慌乱。
他在刻字,刻这两个“相思”之字,除了他,凌钰再想不到别人。
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她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可是她没有办法还清,也没有办法去还。他与陆玦相抗,她希望陆玦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可是她却同样不希望梁肇启死。
是的,她不希望他死。
回到央华殿,这些令她担忧的事情还未完未了,她不能一直这样忧心,她得有个安稳的心态。闭上眼,凌钰说服自己放宽心,不要去想太久。
然而在梦中她还是迷乱了,她梦见陆玦在战场浴血厮杀,最后终于取得胜利。她梦见陆玦一身九龙冠冕站在白玉高阶上,脚下有俯首的文武百官。他们跪地参拜他为皇帝,为帝王,但是他身侧却始终不站任何一个女人。他没有娶任何一个女人为皇后。
被这梦惊醒,凌钰额头都有些汗水,她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梦,是不真实的事情。
三日后,梁肇启已率兵前去德阳门下,他下令开城门,所带领而去的三十万兵马与卞耶军队厮杀在一起,兴战于城门外。
消息不断传来,梁肇启布下雁回阵夹击卞耶军队,将陆玦逼退二十里外,转阵型再攻之,又退卞耶军。
大雪簌簌直下,凌钰坐在梁肆启身侧听这些消息,早已心惊肉跳。
162 赐死凌钰
梁肇启说他必定退敌,他肯定是用了全力在退敌,用尽智取。或许他领军的能力不比陆玦,但他却懂一个谋字。
坐在乾延殿中,殿内燃起的火炉散出浓浓暖意,而凌钰内心却渐渐变得凉。
梁肆启坐在龙椅上大笑,“原来我们胡国也有一个干将,不必任何人差的干将。阿允做得好!”
凌钰附和笑道:“允王确实足智多谋,但是也要小心有诈。”
“怎会有诈,只要阿允将陆玦逼至抚远,他绝对难逃围困。”
凌钰心惊肉跳:“抚远?”
梁肆启得意满面。
“抚远又在哪里?”
“王都城外,陆玦再退就已进入抚远之境了,那里四面环山,地势又如盆地,相信阿允早已在那里备好了埋伏。”
凌钰起身就要告辞,只道是自己身体不适,她急急回到殿中,响起陆玦曾经的吩咐,派爹爹去通知这宫中陆玦留下的可信之人。只是爹爹尚未来得及去,已有消息再次传来。
埋伏来了,中了埋伏,果真如梁肆启所料会有埋伏!但是这埋伏却不是针对陆玦,而是梁肇启。原来陆玦的退并非是败退,而是有意引敌方入瓮。抚远一带全是青国的兵马,陆玦退至那里,已引了梁肇启入陷阱。
转眼,局面已经扭转,陆玦伏击胡军二十万兵马,而梁肇启身边所带的余下兵力护送他出抚远后已是筋疲力尽,再无攻势。
梁肆启速速召回梁肇启,再派兵力去交接。卞耶军队乘胜追击。不知何时赶来的陈公竟突然出现在路上。斩杀胡国两大将领,悬其人头于胡王都的德阳门外。
得闻消息,梁肆启震怒不已,他挥剑斩杀了前来禀报前线战况的小兵。令金銮殿中的文武百官惶恐俯首,大气都不敢出。
梁肇启的平安归来让凌钰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乾延殿内,她听闻他已到达王宫立马过来看望,只是梁肆启在侧她不敢多说什么。
“陆玦竟如此卑鄙,寡人轻料他了。”梁肆启咬牙冷笑。
梁肇启道:“这算不得卑鄙。只能道他比弟弟更懂谋略。也是我的急功近利造成这样的下场,哥哥,您处罚阿允吧。”
“你是寡人唯一的弟弟,寡人怎会处罚你。”梁肆启甩袖起身,“寡人去军机处,你身上还有伤,且先回殿中去休息吧。”说罢,梁肆启已携宫人离开。
大殿只剩他们二人,凌钰这才有机会与梁肇启单独相处,她问:“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