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相笑颜和煦:“哪件事?”
“你们不怕薄家的女儿受心中恨意的驱使趁此机会为父报仇弑君弑夫么?”
“……啊?”商相一怔,老颜上风云淬就的平和从容冷不防裂出一角缝隙。
回程,太后凤辂在前,姐妹同车随后。薄年越想越是忍耐不住,半笑半嗔:“你吓着商相了。”
薄光无辜撇撇小嘴:“我们自己知道我们不会,但小光想知道别人为何也知道嘛。”
“很明显,商相并不知道。”将一位泰山崩于前也未必变色的睿智长者吓成那般模样,真是罪过,罪过啊
~
慎太后将薄家姐妹带往商府,期冀借商相的慧语开解,薄年、薄光振作精神,生出向上的心念,扭转后宫乾坤。然而,这两人似乎打定了心思隐形蛰伏,一个仍然低调做着遭受冷落的深宫幽妃,一个仍心无旁骛地供职太医院,情形全无改变。
日复一日,时令已推至暮夏,在慎太后渐形失去耐心的当儿,总算有值得一笑的好消息传来。
“你想出了克制尚宁城时疫的妙方?”慎太后打泛着楠木清香的屏榻上坐起,喜问。
薄光连连点头:“光儿与江院使再三推敲,摒除了多味过于烈性的药材,写成如今这个方子,请太后准光儿往疫区一行。”
“既然有了方子,让其他人替你去照方抓药罢了,你何必一定要自己去?”
“在没有实用到感染者身上前,光儿无法确准这方子是否存在其它缺陷,光儿身为医者,当随时掌握病患的各样体症,方可及时改善补充。”
慎太后目露赞许,道:“医者父母心,光儿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气度,哀家甚是欣慰。”
薄光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光儿明儿就动身。”
“宝怜你叫卫免来一趟,得挑两个得力的人护送才行,光儿一个人去哀家着实不能放心,”
“不必了,就由儿臣陪同罢。”有人负手迈进偏殿,主动请缨。
“允执?”慎太后瞪着这个不知何时到来的儿子,“你偷听了多久?”
胥允执失笑:“母后见谅,儿臣不准奴才们禀报,原是想给母后一个惊喜,哪知惊喜得反是儿臣,尚宁城的时疫一日不绝,儿臣作为应急署总责便一日难以安睡。如今医治在望,委实可喜可贺。”
“的确是桩利国利民的大喜事,光儿大功一件,哀家当重重赏你。”
薄光滑下雕花圆凳,下颚伏到太后膝头,甜笑晏晏,道:“眼下仅是一纸药方,待光儿从尚宁城回来,再来论定功过不迟。”
“依你。”慎太后爱怜地抚了把这张滑不留手的小脸,“允执你当好生照顾光儿,若光儿有任何的闪失,哀家都不饶你。”
“谨遵母后慈谕。”
“那你们两个一道去向皇上报喜去罢,快去快去,皇上晓得了指不定如何的高兴!”
慎太后一径挥手极力驱赶,薄光走出康宁殿,前往明元殿。
明亲王简洁却不失贵雅的轿舆停在天街之畔。
薄光目光艳羡扫过那匹高头大马的四根强健脚蹄,向立在车前的男子露齿赔笑:“王爷可打算载民女一程?”
后者面无表情。
“不行?”薄光自讨没趣地耸耸鼻尖,“王爷先行一步,民女随后就到。”
二二章 [本章字数:3034 时间:2013-03-30 11:23:55.0]
“上车。”
她走出七八步后,听见身后无波无澜的二字,喜盈盈回身一福:“谢王爷。”
这天街号称十里长街,她若是凭着自己两只脚跑去,势必走到华灯初上,在她彻夜未眠的前提下,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她身子娇小,在形状高阔的轿舆前跳了两回方能入愿,突闻身后泛出可疑声浪。她一顿,侧了侧耳朵。
“快着。”身后人冷冷催促。
果然是听错了罢?车夫自是不敢笑她,身后这位脸上的神经只怕早已木化石化兼风化,哪可能有那样的笑声发出?
轿舆内,内壁颜泽清凉,垂下两串凉珠缨络;当央一张长条黑檀矮几,上列文房四宝,下码三五本厚重典籍,隐有淡淡墨香。她乖乖寻了个壁角坐下,小心不让自己一身的药气冲撞了其间的书香味道。
随后上来的胥允执径自在长几后落座,执起长几下的一本厚典,翻到先前留记的折页处书接上回。
困。车身动如摇篮,倦意不请自来。薄光掩口忍住一个呵欠,左右拍击着自己脸颊,拍击无效,她索性将后脑向后一撞,找回三分清醒。
同车人横来一睇:“安静。”
“抱歉。”她嚅嚅言间,眼睑又有粘合之势,拼着最后一丝清醒,“明元殿……到了……请知……会……”
声息沉没。
胥允执掷书凝视了良久,终是跨过长几,坐到这团小人儿面前。
两排黝黑的睫弧,将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儿衬得越发苍白,下睑清晰可见的青晕在在写满疲惫……她此刻的气色甚至不及她未回天都时。她有多讨厌这里呢?讨厌到心力交瘁,连在他面前的武装也无法顾及?
他带她回来,是想给她最好的照顾,一如三年前曾承诺给她的。可是,如今看来,是他一厢情愿。她明明回来了,这些时日却似乎完全没有存在,他依然听不见她的声音,捉不到她的气息。明明回来了啊,他为何仍须如过去三年里的每时每刻般茫然空洞,无所依托?
此刻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还不及他的一臂。许多年前,他不止一次在距如此远近的时候戛然止步,然后张开双臂,等她扑到他怀内。但如今,她只停在原地,他不来,她永远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笑儿……”他伸出食指,触碰那两片薄薄的唇瓣。
方才,她是以为和他已然划分清楚再无纠葛,于是“常态”相对么?
曾经,她的顽皮嘻笑,娇憨戏赖,是她最珍贵的本真,而如今皆成了她的面具。他必须调集全部的忍耐功底,才不将这张面具打破。因为,面具下面,是她哭泣的脸,含恨的眼。
“到了么?”她睁眸。
“还没有。”他说。
“哦……”她阖回双目,又突然张开,刹那神智回笼,“王爷恕罪,民女失仪!”
他向后依靠到长几上,方寸间鼓噪着一只焦躁疯狂的野兽,几欲破柙而出。
“你说过你为了你的二姐不能杀死本王。”.
“……嗯?”
“那么,同样是为了你的二姐,嫁给本王罢。”
这……是唱哪出?她怔了半晌,呆呆问:“不嫁的话,你要杀了二姐么?”
“本王可助她重掌凤印。”
“做回皇后?”
“对。”
“倘若二姐还想做这个皇后,民女会考虑王爷的提议。”
或威逼,或利诱,堂堂明亲王堕落至斯!他厌弃地以一手掩上自己双眸,道:“算了,今日的话你当从没有听过。”
“好。”她歪头打量,尽管很想问方才的瞬间他是否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还是识趣忍住。
幸好,前方已到明元殿。
~
尚宁城。
薄光苦心孤诣的成果,收效甚著。
她亲自挑选药材,剪煮熬制,将药汤喂入率先试用的五位症状最重的患者口中,而后在旁陪同整夜,密切搜集病症的每处变化。第二日,更换了药方中的两味药材,再行熬煮。如此三日下去,五人症状皆开始缓减。
而后,她将三份药方交予尚宁府尹,一份用于疫期初时,一份用于疫期中后,还有一份专给孩童煎用。
宁王胥睦、府尹叶奇,这两位尚宁城最大的人物率众走上街头,当街支锅煮药,免费分发平民。
沉寂了一月之久的尚宁城,被弥漫全城的药香薰染出勃勃生机,人声鼎沸,全城尽欢。
“好罢,你的兄弟的确是位明君。”站在可以俯瞰全街的茶楼顶层,薄光道。
这个口气绝不是一位恭顺臣民该有的。她身旁的男子淡拢眉心,道:“何以见得?”
“上行下效,地方官吏最能体察上方吹来的风气,越是在这等黑暗时候,越见君主决断和意愿的体现。如果你的兄弟心中没有这方百姓,尚宁城早该是一座死城。纵然这地方的府尹仍然是位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侧目而视:“你……”
“怎样?”她酒窝儿时隐时现,“不愧宰相府里出来的女儿是不是?”
“皇上是明君,会令你对杀父之仇稍稍有所释怀么?”
“会。”
“会?”
她圆黑的眸迎上他的探究:“既然王爷已经看穿我在太后和皇上面前的恭顺只是一张面具,便晓得此刻薄光是真人面前实话实说。”
“你怎知本王看穿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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