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际冷沉:“怎样的汉人大夫?”
“据供述,是个瘦小枯干的男子,不但献计,还为他们医治了不少伤者,其后在官兵攻山的当夜方不见了形迹。奴才根据这条线索,将云州地界所有行医的汉人寻访了一遍,又将几个外貌相符的人传来令那些贼寇辨认,全不是那名汉医。奴才遂想着,既然这人晓得薄御诏是司大人的义妹,问题当出在军中,就把两个军医拿来问话,经辨认也全非那人。奴才左思右想,或许是天都城那边过来的人罢?”
听王公公剖析得头头是道,入情入理,明亲王爷淡笑:“王公公不愧是皇兄身边的人,果然考虑周详。但本王想问,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是薄大人自己炮制了这场戏么?”
“这这这……怎么可能?”王顺惊瞪双眼。
“为何不可能?”
“那些贼寇是什么人?杀人放火奸 淫掳掠无恶不作,薄御诏一个花朵般的女子,好端端为什么设计自己进到那些人的贼窝里?就算她为了平定叛匪想出什么奇计,司大人也万万不会允她犯那等险的呀。”
“……听你这么说,倒是本王欠虑。”
“不。”王顺仗着胆子,一腔话喷薄而出,“是王爷对薄御诏固守成见,未肯设身处地考虑!奴才总算明白为什么薄御诏放着明亲王妃的正妃之位不要,宁肯进宫做个伺候诸位娘娘的女官,可以想见薄御诏对王爷当真是失望透顶,没有一点留恋!”
“你——”明亲王爷俊脸遽染愠意,“是在与本王说话么?”
王顺一颤,霎那省悟到自己的大不敬,骇得面目失色,“砰”声跪下:“奴才大逆不道,请王爷责罚!”
他冷笑:“王公公是皇兄的心腹,本王敢拿你如何?”
王顺愈加吓得魂不附体:“奴才知罪,请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出去罢,本王不想再听王公公的教训。”
“王……”
“出去。”
“是是是,奴才告退!”王顺抹着额头冷汗,倒爬着退出门外。
胥允执捏紧用来摇风送凉的玉骨扇柄,手背上青筋毕现。
若非有人曾作如是语,一个奴才可讲得出那番话?真真是受教了。
失望透顶,没有一点留恋?薄光,你最好当真如此,当真如此……
纵然你已然魂飞烟灭,本王也要在白云山顶做一场盛大的法事,上穷碧落下黄泉,令你在十八层地狱也难得安宁……无论你是生是死,本王绝不容你从此逍遥,绝不容你!
~
“皇上,云州有人回来。”王运禀道。
王顺远行前不敢将侍奉天子的大任交予一些手生眼拙的小太监,特地将自家兄弟调进明元殿暂且替值。后者也曾在皇上跟前当过一阵子的差使,熟门熟路,天子用得尚算顺手。
“终于有人回来了么?”兆惠帝目中无温,唇角却扬笑意,“宣他进来,你领着殿中的几个全去外面候着,莫放任何人进殿。”
王运应诺,招手将四名小太监唤至自己身后,声息轻微地消失于主子眼前。
“王公公,皇上连您也不让听,是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罢?”有小太监兴冲冲问。
“你个小兔崽子活腻歪了不成?”王运举起拂尖狠狠揍了这厮后脑勺一记,压嗓咒骂,“在皇上跟前当差,除了眼力好心眼活,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口风紧。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不然凭你有十个脑袋也得给砍得一个不留,记住了没?”
小太监迭声告饶。
“小兔崽子下次再敢犯,咱家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他索性以老卖老,多骂了几句才肯作罢。
只是,资历职责之下,话自然是这么说没错,王运公公心中的好奇何尝少于这些个初来乍到的雏儿?试想,皇上既然派心腹赴往云州查访薄御诏落崖真相,为啥这云州城仍有来人?什么样的重大讯息,值得皇上摒退左右倾听?恨不能生就顺风耳,千里目呐。
~
明元殿御书房内,初初禀述后,气氛一度沉凝。
“你确定如此?”兆惠帝徐徐开嗓,“确定司大人曾不带一兵一卒,单独离去?”
“微臣万分确定。”
“他独自去了何处?”
“……微臣不知。”
兆惠帝眼底寒意料峭,问:“你那时为何没有跟上去查看究竟?”
来者一僵,道:“当时微臣擅自以为诛灭叛匪、营救薄御诏更为重要,以致失了本职,愿领惩处。”
兆惠帝面色稍缓,道:“你不过是做了从军者当做之事,朕虽不奖你,也不必罚你。”顿了顿,目色紧迫,“告诉朕,用你的判断,薄御诏遇险之事有无任何怪异之处?”
来者点头:“有。”
“从头讲来。”
半个时辰过去,来者退出,明元殿当值的一干人等各归岗职。
兆惠帝沉思多时,道:“王运,将两日前云广道御史递来的折子给朕拿来。”
“是。”记得皇上看那道折子时,边说着“无稽之谈”边给撂到了一边,如今还要再看,可叫君心无常?王运怀揣纳罕,打隔案案上成堆累牍的奏折最底层寻出该物。
“云广道御史参司相结交地方官员,私受贿赂……”兆惠帝低念。
王运丕怔。
天子莞尔:“看来明日早朝上,朕不得不唱一出挥泪斩马谡。”
一个哆嗦,手中的精瓷茶盏好悬脱落:娘哟,这位马谡别不是老司大人罢?
外间,天地失温,带来彻骨冬寒。
终于,凝雨成雪。
三七章 [本章字数:2258 时间:2013-10-31 00:22:48.0]
直到今日,薄光方从江浅的口中晓得,自己先前一径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当属素节山的秀丽之地,竟是生在白云山的深处。
当年,薄天正是由崖壁落下,中间抓住了一根成活多年的古藤,方保住一命,随后发现了这处处在参天林木及层层林蔼阻隔下天然形成的桃源圣地,从而开凿成自己浪迹天湖的三窟之一。
薄光看着那几间竹木搭成造型别致的屋舍,想着其内陈设的竹制家具,及苗绣地毯、不得不说哥哥骨子里的侯门气息至少尚存三分。若果真是落拓不羁的江湖客,茅屋一间干草若干即可度日,何须费这般事?
“我第一次来时,此间尚是一间草房的规模,那时我受了重伤,恰逢你哥哥在此休养,被他救我一命。我养伤期间,已经见他乐此不疲地伐木造屋,打造家具。感觉你哥哥有一日若混厌了江湖,还可当个好木匠。”江浅道。
薄光坏笑:“这样不管怎样,他俱可养家糊口,娶妻生子了不是?”
江浅颔首:“祝他早日喜获良缘。”
“……好无情。”
江浅眉眼淡然:“我对他的确没有情爱。”
“很好。”果然是天理循环,哥哥也该有今日。她民意仰躺在木制的回廊下,沭着清风,薰薰欲睡,却猝然启眸,爬起身来,“你在炼制丹药?”
“是。”江浅立在几顶大小各异连成一字的炉灶前,持木杓搅动着一只石镬内冒着蟹泡的黑色膏体。
薄光走近室内,这一段时间新婚燕尔尽浸甜蜜,第一次走进江浅设在此地的药房内。墙面凿出排排列列的抽屉,内设各样药材,炉灶四遭塔起防火的石围,石围之外的长条桌上,摆放各式处理药材的器具,碾药石、切药刀、磨盘、陶壶、陶钵、小秤等,一应俱全。
虽不想承认,但这位医圣大人做事,着实比自己来得有条有理呢。她忖。
“你的医术其实隶属西域一流可对?”她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问。
“可以这么说,祖父、家父一生俱在西域行医。”江浅俯身察看了下膏体的成色火候,闷熄了炉膛内的火光。
薄光拈起一只闲置在旁的木杓,关顾起只锅灶内尚是液体的熬煮物,道:“西域医术在许多中原汉医的眼里,仿佛是旁门左道,因其医治手法多为中原汉医永远不敢尝试。尤其以毒攻毒的法子,相较汉医的保守温和更加犀利快速,在炼制丹药方面亦有许多优于汉医汉方的长处。”
江浅浅哂,道:“你的手法相较汉医,也已经近乎离经叛道。”
“我的医术虽然也曾受过茯苓山庄的指点,但大多得益于娘亲的手札……”茯苓山庄?她脑中有什么光点倏忽闪过,却稍纵即逝……
是什么呢?
江浅瞥她一眼,道:“按理,你这样的医术奇才,是不得进入我的地盘的。”
“按理?”她莞尔,“按情呢?”
江浅将手中膏体浇铸入放了丸状器具的陶钵内,道:“我听说过,内腑瘤病的对症下药非你擅长,但你有一项胜过我,或者可以用在对司晗的诊治上。”
“……真的?”她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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