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请起。”她双臂将对方搀扶回椅,“我相信有娘娘为母,浏儿再也不必畏惧听到那些罪臣之后的骂声。我更相信纵使娘娘有一日诞下亲生爱子,也不会因此薄待于他。”
“……本宫索性对薄御诏说了实话罢。”此话间,淑妃眸内闪过一丝恨意,“本宫不止是在生柔儿前被魏氏下毒,生下柔儿后还被她在膳饮里加过绝育的狠药,虽然后来发觉,但此前已不知吃下了多少,身子早已毁个彻底。所以,本宫恨极了魏氏,哪怕她今日落到那般田地,本宫的恨仍在。如果不是怕连累母家族人,本宫定然不会容她于世。”
……这就是了。她此前为淑妃看脉,察其并非仅仅是由天宫的亏损引发难妊之症,而是完全没有了孕育的可能。其时还曾大感纳罕,原来尚有这处隐情。
“如此,微臣改日便请禀圣上将浏儿交予娘娘抚养。恰巧,娘娘和公主喜欢浏儿,浏儿也很喜欢娘娘和公主,想来这是命中注定的机缘。”
“本宫发誓……”淑妃美目内光芒熠熠,神色衡定,“本宫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拼尽所有努力,不教薄御诏所托非人。”
她淡哂:“我信娘娘。”
薄天在腹中一径嘘唏:女人啊,还真真是这世上最最没有道理、最最玄奇的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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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舅舅的伤可见好了么?”兆惠帝问。
又逢十六,母子共用午膳后,康宁殿便殿用茶。慎太后听闻儿子起询,未语先笑:“他们两个年岁也都一大把了,不似壮年时候那般皮实,不易好。但他们若知道皇帝如此关心,感激涕零之下,说不定不药而愈。”
兆惠帝莞尔:“朕登基前,蒙两位舅舅多方协助,朕铭记在心,从不曾忘记。待他们痊愈后,朕要在问天阁设宴,为二位舅舅洗尘压惊。”
慎太后面相平淡,道:“他们是皇上的臣子,所作所为俱是份内中事,皇帝乃九五之尊,何须这般客气?不然,他们一个个恃宠生骄,更该忘了自己的本分。”
兆惠帝微讶:“母后似乎是在生两位舅舅的气?”
“不气都难。”慎太后眉心生结,“皇帝最是晓得他们的底细,竟然还会中了旁人的暗算,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不必说,定然多年的养尊处优软了筋骨,蚀了心智。以此以往,慎家不是那个慎家,如何还能为大燕的千秋万代尽忠出力?难怪民间有个‘富不过三代’的说法,想来就是富贵之后,失去斗志,日渐惰懒懈惫,消磨光了所有志气。”
兆惠帝目澜沉浮,道:“母后这话虽然不无道理,可也不必太过忧虑。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两位舅舅也是肉体凡胎,难保没有一时的大意。何况他们劳苦功高,如今年岁已长,是时候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安享太平年景。朕将为两位舅舅备好黄金、良田,供他们颐养天年。”
慎太后喜道:“皇帝如此替他们着想,哀家也为他们高兴。当下只须为醒芝寻个好夫婿,哀家为他们的心也就操持完了。”
“醒芝?可是远舅舅的老来得女?”
“可不就是那个孩子?”慎太后放下茶盏,打榻案下抽出一卷小画,递到皇帝面前,“这个孩子及笄初过,出落得一表人才,哀家想在天都城的世家子弟中为她张落一门亲事。”
兆惠帝扫罢一眼,问:“母后可看中了哪家公子?”
慎太后心中做了最后一回权衡,道:“哀家寻摸了些时日,看来看去,惟有司晗最好。”
兆惠帝略加沉思,道:“司晗在天都城的新一辈中,的确是拔尖的,但他性情怪僻,喜怒不定,未必是良人。”
“这男人成家前都全是孩子心性,惟有成家,方算成人,方可立业,也更担当起保家卫国的大任。”原本,太后娘娘属意将司晗归于一位远房侄女,然而纵观当下情势,不得不忍痛割爱,另辟蹊径。
“母后说得是。”兆惠帝亦乐见其成,“待司晗得胜凯旋之日,朕封醒芝为郡主,赐婚司家,母后看可好?”
“当然好,当然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司家外有一族之长为婿,内有卓尔新贵撑门,未尝不是一桩好姻亲。且这般一来,魏氏拿女儿拉拢司家的算盘落空,皇帝对慎家的戒防卸除,亦算值得。
“说到司家,朕正好想到一事。”兆惠帝轻语道。
慎太后专注聆听。
“朕欲让薄家认司相为义父,母后意下如何?”
“这是好事,哀家没有反对的道理。”
兆惠帝稍稍怔了怔。
慎太后冁然:“哀家先前是担心因为一个女人你们兄弟失和,君臣失睦。如若允执看得开,群臣无异议,哀家何尝不愿意时时看到光儿?”
十六章 [本章字数:3093 时间:2013-10-07 00:06:01.0]
“为何?”
明元殿便殿内,因这二字陷入短暂的寂静。
薄光微怔:皇帝陛下吐出的这两个字,听似轻浅柔缓,却悠悠然然地裹挟了一股莫名冷意。
让浏儿认淑妃为母,是如此大不韪的事么?
兆惠帝倚靠宝椅,凝视着端坐侧畔的小女子,问:“为什么要认淑妃?待你入宫,浏儿自是你的孩儿,天下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做浏儿的母亲?”
薄光稍稍放下心来,道:“为了让浏儿不必一生都活在罪臣之后的阴影中。虽然纵使认了淑妃娘娘,也免不得听到一些窃声耳语,但总是好过随着微臣时的如影随形。”
兆惠帝抬身,几步迈到小女子跟前,伸指缓缓抬起她素颚,眸色逼人:“你如此疼爱浏儿,却把他交给别人,舍得么?”
“舍不舍得,他都是微臣的甥儿。认淑妃娘娘做娘,是为了让他未来的路上更多一点轻快,少几分阴霾。”
兆惠帝挑眉:“当真仅是为了这个原由?”
“当真仅是这个原由。”
她瞳心内浮漾的恬静自在,令他稍稍松了心弦。近段时日,不知打何时起,抑或自她自建安行宫回来之后,笑颜依旧,姿态依旧,他却仿佛捕捉到一抹若即若离的气息,好似她随时便要归往不知处一般。他刻意放慢的脚步,等待她全心接受,不是为了失去。焦躁,亦因此而生。
“一旦认下淑妃,他今后将由淑妃抚养,你无法如当前这般与他朝夕相处,也可以么?”
薄光面色略黯,勉力笑道:“淑妃娘娘为人母多年,对待小儿的教养原本就比微臣来得得心应手,且娘娘生性仁厚,不喜与人争抢,浏儿有如此一位母亲,微臣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他不够安分守己,惹祸上身。”
兆惠帝容色正肃:“浏儿是朕的儿子,朕自会为他委派名师悉心教导,若他成长出类,亦自会寄予厚望。朕明白你疼爱浏儿,但他生在帝王之家,自然有他不可规避的担当。”
生在帝王之家的“担当”么?身为帝王之子,若没有半点担当,天子厌弃,父子疏若陌路;担当得太过,天子猜忌,父子反目成仇。这帝王家的“担当”,该是天地之间最倾近悬崖的试炼,一步登天,一步深渊。
“小光想的事,朕愿意促成。不过,既然要认,小光也认一门亲戚罢,司相很愿意被小光称一声‘义父’。”
薄光垂首。
“怎么?”天子不无诧异,“不喜欢么?”
“不。”她摇首,“只是想到司相膝下不过一子一女,日渐年迈,一子远征在外,一女远嫁异乡,为他老人家有几分伤感。”
兆惠帝喟道:“司晗请缨时,朕也曾为此犹豫过。然而,一则他乃司晨兄长,较之他人,更易说服苗人联手平匪;二则也曾有过领兵作战的经验,按当下情势来说,没有人比他更适宜此行。小光原谅朕罢。”
她展颜:“微臣没有埋怨皇上的意思,因司相将是小光的义父,一时感触罢了。”
“这就是答应了?”天子面透些微喜色,“小光认司相为义父后,朕即封你昭仪,住在离明元殿最近的撷嫣斋如何?还是你更喜欢天池近处的义秀殿?”
“这么快?”她面生窘迫,“已经等到了今日,便越发不能操之过急了罢?倘使认了司相即得晋封,那些老臣面上不说,心中对薄光必然诸多微词,对司相也必有各样猜想,甚而连累皇上圣誉。”
他不以为意:“小光过于在意了,无论朕怎么做,那些人皆有话说,反不如不予理睬。”
她低叹:“说得少,总好过说得多不是么?小光一己之身倒也罢了,皇上和司相乃是要在青史留名的明君贤臣,毁誉之争能免则免。”
既为励精图治的君主,自是有心留芳百世。他坐回宝椅,默忖片刻,问:“以小光之见,又要等到何时?”
“嗯……”她颦眉苦思,良久缄语。
他一笑,方待好言宽慰,听她低声讶呼:“有了!”
她瞳仁大亮,兴致盎然:“小光若做了司相的义女,与司晗、司晨便是兄妹名分,小光请旨前往苗寨代父探望义姐,过后至军中做随军大夫,助兄长平定乱匪。待凯旋归来,皇上再行封赏时,小光受之无愧,各方攻讦无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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