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皇上对两位舅舅由来敬重有加,叮嘱允执务使远道而来的舅舅宾至如归。舅舅来时,允执事先不知,不曾出城远迎,已成憾事。舅舅走时,允执一定恭送十里,聊表晚辈敬爱之心。惟求两位舅舅切莫悄然离去,令允执这盘打算落空。”
明亲王此话方落,慎广、慎远兄弟脸上皆有一丝僵迫闪过。任有千种委婉,逐客令仍是逐客令,他们耳聪目明,无法漏听。
“微臣谢圣上体爱,谢王爷关护。”二人异口同声。
怜香园宴罢,慎家兄弟回归天都旧宅,左思右想,坐立难安,恁是一个心意难平。
二人四目相对之下,不约而同道:“去见太后!”
见太后,当然是为了痛诉委屈。
“太后,当初为了皇上的大业,臣等不敢说呕心沥血,也是披肝沥胆,事成之后,您要臣等安分守己,远离天都,臣等一一照做,哪怕身居穷乡僻野,也从不敢忘了太后的嘱咐,时时刻刻的低调做人。可是,臣等进京,不指望皇家念功,不稀罕皇家宴饮,这逐客令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咱们在这天都城,就是这般的碍眼不成?”
“太后,臣等也是在天都住过半辈子的人,天都算得上臣等的故居罢?臣等为太后远走他乡心甘情愿,但返还此处难道就成了罪大恶极?明亲王爷忘记了咱们的功劳不打紧,难道忘了咱们早前不止一回地从刺客手里救过他的性命?”
康宁殿便殿,左右退下,心腹严守门前,慎广、慎远容色激赤,情绪激昂,心中郁结不吐不快。
此过程中,慎太后始终凤颜平静,待两人抒发完毕,淡淡道:“你们向哀家说这些,在哀家听来,与其说是在抱怨明亲王,更像是在抱怨哀家未准你们留在天都城享受高官显爵,如今反遭人欺。”
慎广道:“太后,微臣……”
慎太后眸芒扫睨:“你们说了大半天,轮到哀家说了。”
慎家兄弟即时噤声。
“你们说允执无礼,但是他位居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在受过皇帝召见后,本就该登临明亲王府方算周全。你们不去,人家来了,请你们赏花吃酒。不管允执的话里有没有驱客的意思,纵使有,也是你们失礼在前。”慎太后迫盯兄弟面上神情,“你们先告诉哀家,为何没早早去明亲王府拜谒?”
“这……”慎家兄弟面面相觑。
“哀家明白了,你们自诩是皇帝问鼎大宝的功臣,多年来身赋小小闲职,领薄薄薪饷,允执却仅凭自己是皇族中人便身居要职,位高权重,你们心怀妒羡,可对?”
慎家兄弟脸透窘色。
“你们真是……”慎太后摇头,“哀家就是看透了你们的这点器量,方执意把你们送出天都。哀家不与你们争辩允执的才能,只和你们说今日的事。你们不知敬他,他便还你们以颜色,此乃人之常情。这件事,哀家站在允执那边。”
“太后真把明亲王当您的儿子了不成?”慎远脱口而出。
慎太后目光一冷:“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息怒。”慎广忙不迭缓颊,“臣等也是为太后着想。明亲王是您养大的没错,可这‘养’和‘生’差着一层血缘不是?臣等是怕太后一门心思地为人着想,对方却不知反哺感恩罢了。”
慎太后冷哂:“哀家既然敢抚养三个不是自己生的儿子,便不怕有这么一日。哀家大老远的把你们召来,是为了叫你们替哀家办事,可不是听你们挑拨我们母子关系。你们还是把心思多用在如何办好差使上,哀家的家务事不劳你们操心。”
“是,是,臣等失言,太后见谅。”慎家兄弟不敢继续触犯凤颜。
雁过留影,语过留音。假使太后当真是位心臆宽大不拘小节的主儿,或可一笑置之。但,凡是久居深宫者,哪一个不是心思繁重?送走两个兄弟,慎太后独坐罗汉榻,忍不住仔细回味,脸色逐形沉重。
“太后。”宝怜推开珠帘,姗姗步入,“太医来报说,淑妃娘娘依然脉相虚弱,难以离榻。”
慎太后锁眉:“这个淑妃,怎这般不济事?”
宝怜稍作迟疑,道:“其实,奴婢听说魏夫人曾经进宫拜见过淑妃娘娘。打那时起,淑妃娘娘便病如山倒。”
慎太后蓦地扬首:“她何时进宫?哀家为何不晓得?”
宝怜忐忑道:“太后忘了么?这宫中当差的人中有一半为魏氏所用。”
慎太后顿了须臾,道:“就算如此,淑妃还是太过怯懦无用。”
无用到除却哀其不幸,亦有怒其不争,弃之。
“这可如何是好?”宝怜愁肠百结,“魏相以淑妃娘娘到堂与否为借口,有意拖延审讯,过几日兴许便敢用同一个借口提议放魏昭容离开宗正寺牢房。”
“……偏偏在这个时候,薄光不在天都。”慎太后突道。
“太后是说……”宝怜大瞠双眼,压低了声嗓,“……”
慎太后颔首:“她不在,也不能误了正事,你去找另一个。”
“另一个?”宝怜茫然不解。
慎太后勾盅品茗,随意道:“这天底下难道只有薄光才懂得调配那些东西么?她的那身本事从哪里来?”
“……奴婢明白了。”
“这件事你不要假手于人,一定得干净利落,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也只有你去做,哀家才最放心。”
宝怜称是,面相从容。
六四章 [本章字数:2530 时间:2013-09-09 23:41:32.0]
魏昭容畏罪服毒自戕。
巡查的女牢役发现牢中人向口内递食过后当即躺地不动,当即连声惊喊,招来狱吏。狱吏一边遣人请来寺卿,一边去太医院请人。
“司药司离此最近,立即去司药司传人!”寺卿胥远林吩咐道。
的确,比及隔了半个紫晟宫的太医院,仅隔了两条长街的司药司更利于挽救生命。一名牢役去未多时,当班的女史第一个到来。
“奴婢见过大人。”那女史肩负药箱,汗流浃背。
胥远林摆手,道:“你叫什么?在司药司任何职?”
“奴婢瑞翠,现为女史。”
瑞字辈乃现役宫女中辈份最低,且还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女史。胥远林皱眉:“怎么就你一人?你们的掌药、典药不在?”
“禀大人,掌药大人……命奴婢速来查看。”瑞翠嚅嚅道。
胥远林了然:可想而知,那些稍有职权的女官们为了避开灾祸,方推出如此一个替死鬼跑这趟恶差。
“你可懂医术?”
后者弯腰躬腰:“奴婢懂得一点皮毛……”
“快为昭容娘娘医治。”
“奴……奴婢遵命!”瑞翠跌踬着冲到牢间的土榻前,先放下药箱为榻上人号脉,再察观面颜、瞳孔,最后嗅闻唇间气味,“娘娘是中了毒,幸好……”
“胡说!”狱吏张口厉叱,“娘娘的饭食是本官亲自查验,每一回先自己尝过后再为娘娘送来,若要中毒,本官就该第一个倒下,这事整座牢房的人均可作证!”
瑞翠吓得一颤:“奴婢不知道啊,奴婢只是按脉相说的,奴婢……”
胥远林挥袖:“先救治昭容娘娘,迟了,在场所有人都难脱干系。”
瑞翠忙道:“奴婢正想说,因为娘娘体内有解毒药,毒药进腹便先化解了五六成,不致危及生命。”
“当真?”胥远林放下心来,转念又生疑惑,回身将第一个发现出事的女牢役叫到近前,“你方才说看见昭容娘娘吞下什么东西后立即晕倒?”
“是,是,大人,卑职瞅见后,立马便放声叫人,一点也没有延误时辰……”
“你确定娘娘是自己吞下,无人威逼?”
“这……这……”女牢役先是呆怔,转而面目失色,骇然跪在地上,“冤枉啊大人,卑职当时吓傻了,从头到尾站在外面,直到后来才随着大家伙一道进来,卑职绝对不敢害昭容娘娘啊……”
胥远林反被这阵式吓了一跳,锁眉道:“本官几时说过是你行凶者?你只需要据实回答本官的话即可。”
“是,是,卑职明白!”女牢役使出全身气力苦思冥想,“那个时候,牢门绝对是锁着的,卑职经过门外,里面只有昭容娘娘一人,抬着手正往嘴里送东西……卑职想起来了,当时卑职不是一个人,老王……老王就跟在卑职后面!”
“谁是老王?”
“卑……卑职在。”一道畏缩在角落的人影颤颤巍巍挪步上前。
胥元林沉颜问:“你既然也是目睹者之一,为何不及早向本官如实禀报?”
身着牢役制服的妇人怯声道:“禀大人,卑职其时跟在老孟后面几步远,没有看见牢间里的昭容娘娘,卑职只瞧见走在前头的老孟冷不丁收了脚步,然后没命地叫喊。”
胥远林转首:“主薄,可已将这二人所述记录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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