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语点醒梦中人,薄光豁然开朗道:“爹爹和哥哥说过,在某种情形下,人们会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想必指得便是那样的时候。”
淑妃也有同感,她们就如当局者迷,设想过多反而徒增复杂,束缚手脚。尤其当下,她更觉绯冉字字真知灼见。
“事情才刚刚开始,还不知结果如何,娘娘且莫‘伤敌一千,损己八百’,着实不值。”绯冉以司正之名到宁正宫取证,切切叮咛。
这刚刚开始的“事情”,始自昨日。
昨日,乳娘麦氏由御花园带大公主回宁正宫,大公主玩兴未减,在乳娘怀内犹向空中抛掷彩球玩耍,一个不防,彩球失手,落进了路畔的一道宫门内。
大公主执意要球,乳娘无奈,命两个宫女陪公主等待,她自己走进宫门寻找。外面的两名宫女,眼力好记性佳的大宫女突然发现这道门是春禧殿的后门,拦人已经来不及,急急告知同伴。另一宫女登时魂飞魄散,骇道:“麦嬷嬷进去不声不响的出来便也罢了,这一旦被人发现就是大事,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向娘娘报信,早点想法子来救麦嬷嬷罢。”
两人一拍即合,抱着公主飞奔回宁正宫,报与主子得知。淑妃初初听罢尚未有所回应,殿门外已有人哭嚎:“救命啊娘娘,老奴活不了了,救老奴一命啊……”
正是麦氏。
淑妃命人带她进来,后者跪在门前宁死不入,一个劲地向天号啕:“请带老奴去见太后……这事娘娘也救不了老奴……请带老奴去见太后……魏昭容要杀老奴了!”
就如此,闹到了太后跟前。
魏昭容奉谕赶来,施施然居座旁观。依这位娘娘的桀骜心思,是不妨看看这些人耍弄出什么把戏,左右也不过是为她消暑解闷来的。
麦氏惊惧未消,语音抖瑟道:“老奴看见了,老奴对天发誓,老奴看见魏昭容……居然……这……不……那……”
慎太后颜容一凛,道:“有哀家在这里为你做主,你何惧之有?看见了什么,还不抬起头从头到尾一五一十讲给哀家听?”
“是,老奴遵命。”麦氏颤颤巍巍扬起了脸,“老奴一心为了给大公主捡回彩球,连路也没查,就迈进那道门,本是伏在地上埋头找东西,冷不防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抬眼一瞧,前面亭子里,昭容娘娘正和几个宫女有说有笑……”
魏昭容掀眉冷叱:“你这贱婢,你私自进入本宫寝宫,按宫规是挨板子的过错,本宫还未拿你问话,你这会儿还欲反咬一口,管起本宫和下面人的说话来么?”
慎太后厉眸直眙:“魏昭容,你没看到是哀家在问话?待哀家问完了,有你说话的时候!”
“太后娘娘,臣妾是不明白。”魏昭容一脸含讥带诮,“这大热的天,大家不能安生呆在各自的寝宫里舒适纳凉,赶到这里不是为了听这个奴婢说些无用的胡话罢?”
慎太后淡叱:“有用没用,听下去便是。若她胆敢戏耍哀家和你,哀家岂能饶她?”
麦氏一栗,瞬间涕泪泗流:“不敢啊,太后,老奴不敢……老奴是真的看见了……看见了啊!”
淑妃柳眉紧锁,沉声:“你到底看见了什么?还不快些告诉太后和昭容娘娘。”
“看见昭容娘娘身着皇后袍服,来回走……”
“你这贱奴放肆!”
“魏昭容你才放肆!”
登时,魏昭容和慎太后俱是惊怒交加,康宁殿内电闪雷鸣。
~
“绯冉司正是怕本宫为了这个计划,将麦嬷嬷的性命搭进去?”淑妃问。
绯冉摇头:“奴婢不是怕,是建议。我们在这宫里的日子还要长长久的过,假使为了这点事损兵折将,今后谁还为娘娘鞍前马后的效忠?”
淑妃眸内隐隐透出几分惶惑,道:“本宫何尝不晓得这中间有许多风险?但太后是需要一定有个人出来指证,没有人比麦氏更适合。她对柔儿最是忠心,除了本宫,只有她才肯为了柔儿不顾一切地投入其中。”
绯冉颔首称许:“娘娘说得对,除了娘娘,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肯为了公主赴汤蹈火,这份绝对无二的忠心,几乎可遇而不可求。”
“谁说不是?”淑妃面含忧忡,“倘若麦氏不测,本宫必定抱愧终生。司正可有办法保全麦氏的性命?”
绯冉析条分缕,道:“她如今被关在司正司的大牢内,负责看守的女役俱是下官的心腹,其安危暂且无虞。但如今魏昭容以死相抗,拒绝宗正寺进宫搜查,其实不外是拖延时间,等待前往城郊别业休养的魏相归来为她撑腰。慎太后明知其打算,若是寻常嫔妃,早已赐死了事,但碍着其父权势,时下惟有痛叱喝责逼其软化。这般僵持中,还没有人想到去取麦嬷嬷的性命。然而,只待魏相还朝,一切便大不一样,娘娘在这之前可提前造些声势,放出话去,就说魏氏一族正在收买宫内的侍卫、宫女、太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以替他们杀人灭口,要麦嬷嬷死于非命。”
淑妃边连连点头,边问:“如此一来,魏氏一族便愿收敛?”
绯冉浅笑:“如此一来,太后定然设法保护麦嬷嬷,魏氏一族更对太后恨之入骨。”
“司正好见识。”淑妃心悦诚服。
“不,不如说是薄尚仪行前与下官几经核对,设定出各种可能,眼下这一种恰巧料中。”
“那么……”淑妃莞尔,举起茶盅,“本宫以茶代酒,遥敬尚宁的薄尚仪,谢她未雨绸缪,更谢她强将手下无弱兵。”
尚宁城内的薄光,怀拥甥儿,午憩梦正浓。
四七章 [本章字数:2401 时间:2013-08-11 01:01:07.0]
“微臣祝皇上龙体安康,二皇子福寿绵延!”
今日,行宫正阳殿设宴,胥睦受邀出席。作为本地藩王,他带来十坛佳酿,也带来了本府舞姬特地为这场筵宴精心排练的妙舞助兴。席间,宁王爷不胜活跃,与各家官员推杯换盏,自然更不敢忘时时恭贺天子,尽人臣之责。
兆惠帝揽觥回敬,道:“王叔客气了。浏儿小小娃儿,哪当得起王叔如此大礼?还是莫娇惯他罢。”
胥睦高声回应:“无论年纪长幼,皇子就是皇子,微臣仍是微臣,君臣大防不可逾越。”
左下方,二皇子正张开小嘴,等待他家姨娘喂入一匙挑净刺骨的鱼肉,其形其状像极了一只喳喳待哺的乳燕。兆惠帝瞥去一眼,道:“民间有小娃儿越是粗养越是易活的说法,朕深信此道。”
“皇上说得是。”立即有大臣歌颂天子箴言,“皇上此话,在在见得皇上对二皇子疼爱有加,父子情深是也。”
嗤,这是哪里的马屁大臣,听不出他家主子嘴里冒出的那股酸气?胥睦走到二皇子的宴桌前蹲下身去,笑眯喜孜孜道:“二皇子,这道松鼠桂鱼好吃么?”
胥浏小哥从不知认生为何物,两只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直盯着这位华丽来客,道:“好吃。”
语出清晰,落地干脆,毫无幼儿应有的迟缓拖曳,宁王爷暗暗称奇,道:“二皇子是喜欢吃鱼,还是喜欢被姨娘喂着吃鱼呢?”
薄光眸尾冒刺:这厮在任何时候都不得消停是不是?
宁王爷浑然不知,或者是佯装不知,仍端着一张笑脸耐心等待着二皇子答案。
胥浏小哥挺直小颈,道:“浏喜欢吃鱼,喜欢姨娘!”
此答案太过中规中矩,稍显无趣。宁王爷贼心不死,道:“二皇子有姨娘疼爱,羡煞……”
“浏喜欢父皇,喜欢哥哥,喜欢姐姐,喜欢娘娘!”二皇子叽叽呱呱,那般嫩嗓童音,直教笙歌失色,管弦蒙尘。
兆惠帝先怔后喜,眸内笑意涌动,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胥浏仰望父皇咧开小嘴:“浏最喜欢父皇!”
诸大臣中响起赞叹之声,
兆惠帝细眸笑睨:“薄尚仪负责教导二皇子礼仪,这些话是你让浏儿说来哄朕高兴的罢?”
薄光真心觉得冤枉,她的惊诧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人少呀。
“禀皇上,微臣也希望是微臣的功劳,无奈微臣也是第一次听到二皇子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皇上也知道二皇子从来不说自己咬不清的话。这些许是在他心里翻滚了好久,适逢宁王爷反复提到‘喜欢’,引得脱口而出。”
兆惠帝凝视着儿子的目光中,透出惟有舐犊之情才滋生得出的亲昵,道:“浏儿当真最喜欢朕?”
二皇子嘴边一对酒窝儿乱转,道:“喜欢!”
……这酒窝是何时长出来的?兆惠帝笑容越发舒缓:“为什么?”
为什么?这话问住了胥浏小哥,脑中积累的词汇以及常识不足以使他应对,歪着小脑瓜略略烦恼了稍顷,道:“看见,喜欢!”
兆惠帝难解其意,视线觑向薄光求翻译。
为难人不是?薄光讪笑:“微臣也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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