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这位云麾大将军竟化作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站在他面前,眉目如画,容貌姣好,若不是那双明眸里带着点淡淡的不屑与傲气,显露出些不同于寻常少女的戾气,压根没人会信这就是吓得孩子们晚上不敢睁眼的丑陋坏将军。
六王爷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又露出那抹如沐春风的笑容:“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英雄出少年,云麾大将军威名远扬,就是在宣朝境内也是赫赫有名的。”
郁久多丝毫不领情,尤其是看见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情知这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子,当即更脸色一沉,却碍于可汗的缘故,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王爷过奖。”
整个议会几乎都是围绕着这个六王爷顾知展开的,事实上今年宣朝之所以在边境之争上频频让步,最后竟然同意议和,一是因为漠北气候严寒,不利于中原 人作战,边境居民也很少,一旦柔然人打来了,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二是因为新帝登基不久,哪里有这个闲心派大军前来镇压呢?
柔然可汗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对议和一事很是满意,对这位宣朝来的六王爷也是客客气气,奉为上宾。甚至还给了他在宫中随意走动的权利,并把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住的殿阁赐给了他。
郁久多看着那个六王爷一直挂在唇边的浅浅笑意,眉头一皱,这虚伪狡猾的汉人!
她一直板着脸,每听到可汗给他多一分的特权,心头就多拧一分,好容易熬到了议会结束,她立马大步往殿外走。
在一旁的花园里喂了喂那只大獒,又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后,这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些,打算往宫外走。
岂料才刚抬头,就看见花园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蓝黑色的锦衣长袍,长发也以冠玉束在脑后,不似柔然的男儿一般只梳一条粗黑的长辫,而是黑发披肩,柔软飘逸。
郁久多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神微眯,看着来人不说话。
那人却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唇角含笑,面容俊秀,彬彬有礼地朝她欠了欠身:“郁久将军。”
郁久多怎么看都觉得他这笑容可恶至极,虚伪做作!特别是这幅打扮,缺少男子英气,脂粉气太重,看着都恶心。
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最后摸摸大獒的头,径直往花园外面走。擦身而过时,她微微顿足,冷冷地说了句:“我最讨厌虚伪的汉人了!”
顾知看着她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地远去的背影,禁不住笑了出来,这位大将军可真有意思。
【三】
顾知在柔然的日子过得很悠闲,受到的是上宾的待遇,成日也无所事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于是……郁久多的苦难来临了。
柔然是在马背上打天下的民族,柔然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热爱草原,热爱骑马射箭,就连几岁大的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弓箭和佩刀,能骑射也能捕猎。郁久家 族又恰好是柔然最勇猛的世族,每年的柔然大会亦或每个月的骑射比赛,得到荣誉最多的都是他们,如今到了郁久多这一辈也不例外。
郁久多虽是姑娘,但从小就立志要和男儿一样威武勇猛,所以和同辈的男儿们一起接受骑术剑术的训练,最终因为勤奋刻苦成就了今日的云麾大将军。而在这些比拼的大会上,她也从不示弱,以女儿之身创下诸多记录,成为柔然的骄傲。
然而自从那个软绵绵的汉人来了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先是在这一年的秋季骑术节上,顾知策马轻轻松松越过了栅栏障碍,又毫不费力地穿行过了密密麻麻的荆棘丛,最后趟过月牙湖,姿态从容地回到了围在篝火前的人群里,获得了一片欢呼。
紧跟其后的郁久多就因为在荆棘从里稍微困住了片刻,所以落后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围着自己欢呼叫好的族人围在另一个人面前,笑得比花还灿烂。
偏生人群里那软绵绵的汉人还回过头来对她笑了,大会结束后,还把大家送的鲜花递给她:“今日我也不过是侥幸领先了一步,将军的骑术过人,我心里很是佩服。”
郁久多简直气疯了,这家伙在做什么?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她眯眼看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鲜花,语气森然道:“这花配给软绵绵的汉人正合适,还是王爷你自己留着吧。”
转身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滚开,讨人厌的汉人!”
随后又迎来了去草原捕猎的季节,郁久多得知那个汉人要参加后,使出浑身解数捕获了一大堆猎物,可抵达营地时,却看见顾知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手里的那根长长的麻绳上牵着一长串活生生的猎物,不仅有野兔獐子,更有红狐和野狼。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招数,那些动物居然乖乖地被拴在麻绳上,一点也不挣扎。郁久多的脸色一暗,回过头去看着自己马上挂着的一堆被弓箭刺穿的血淋淋的尸体,二话不说,转身走人。
这还只是其中两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开始,郁久多还安慰自己这是那汉人运气好,可是越往后,她越是气愤煎熬,因为一次两次还能说是运气,可回回都领先她一截,这算什么?
说明她技不如人,从小勤奋刻苦,在柔然胜过了那些威猛英勇的男儿,却比不上一个软绵绵的汉人!
若说他是力气大过她,又或者勇猛胜于她,也许她还心甘情愿认输,可那汉人活捕猎物是靠着一种古怪的麻醉针,箭术过人是因为判断力敏锐,心算速度惊人,压根就不是什么真才实学……或者说,郁久多反正是不会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
她这辈子果然最讨厌偷奸耍滑又软绵绵的汉人了!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每回顾知不紧不慢地策马之时,看见她在后面穷追不舍、一脸要干掉敌人视死如归的表情,心头都忍不住愉悦起来;每回骑射之际,在她已然拉弓瞄准目标之时,他却已更加敏捷的速度夺走她的猎物,而这时候她一定会展露出悲愤欲绝的生动面目。
每每这时,他都会忍俊不禁,其实小姑娘就是要这么活泼才好,不然总是一副死气沉沉、戾气十足的模样,人生该有多孤独?
【四】
顾知来的第三年里,柔然的族内起了小纷争。像这种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所组成的都城原本就鱼龙混杂,再加上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各个小种族,骨子里天生就有征服欲,蠢蠢欲动的心思一直潜伏着。
某日王城附近的一个柔然分支部落忽然发动政变,转瞬之间攻至城下,王城之内一片混乱。
可汗也没料到对方会这么突如其来地发动战争,当即紧急下诏,命郁久多率大军出城迎敌,在大军出城以后又命人关了城门,保护城内百姓。
郁久多虽天性不服输,但也并非无脑之辈,此战来得太过突然,敌军看上去人数众多,恐怕作乱的不止一个小部落,而是联合了好几支蠢蠢欲动的兵马,而他们不过是临时应战,军心不稳,恐怕很难取胜。
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种兵临城下、千钧一发之际,郁久多只得咬牙拔剑,一声威风凛凛的“杀”,仿佛一把破鞘而出的利剑,带着王城的大军冲上了战场。
原本有些紊乱的军心在这声豪情万丈、无所畏惧的呼声之下,也渐渐平复下来,大军仰望着冲在人群前方的那个战袍飞扬的云麾大将军,仿佛找到了必胜的信念。
这是柔然的骄傲,柔然的女英雄,带着大军一次又一次取得了无数战役的胜利,这才有了他们这一支柔然人心中的不败之师。
士气一旦提上来,大军的威力也猛增了不止一倍,一开始有些自乱阵脚的劲头过去后,接下来的局势渐渐拉了回来。
虽说敌军众多,但毕竟没法与王城之内常年受到严格锻炼的军队相比,尤其是汗血宝马之上的郁久多,面容肃杀,银牙一咬,在枪林箭雨里无所畏惧地穿梭着,一杆银枪舞得赫赫生威,招招毙命。
她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染上了一层厚厚的血污,姣好的面容也沾染了鲜血的印迹,但始终身子笔挺地冲锋在战场上,似长空里烈烈飞扬的旗帜,昭显着柔然的骄傲。
顾知站在城门之上,俯瞰着城下激烈的战场,视线渐渐定格在了那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身上。她果然不似寻常女子,银枪在手,叱咤风云,柔然人的骨子里流着不服输的血液,从前几年她回回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却年年刻苦练习,一心要超越他这一点就可以看出。
而此刻的她面容坚毅、纤细的身体里像是有一股永不疲倦的勇气,支撑着她以女儿之躯勇猛杀敌。
可她毕竟是女子,渐渐地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了,纵容拿枪的手还一直死死握着枪杆,但好几次敌军以剑阻枪时,她的那杆银枪都几欲脱手。
顾知看出了她的意图,她正在不断往敌军深处的那个将领靠近,可密密麻麻的人墙需要她一个一个突破穿越,她哪里还支撑得住?
顾知皱眉,果然还是那个爱逞能的郁久多。
敌军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正孤身一人往内部深入,于是又发起新一轮的攻击,眼看着她的银枪就要脱手飞了出去,郁久多猛地跃下马背、飞身而出,试图抓住腾空而起的银枪,可另一把长刀照着她的胸口就刺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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