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的火依旧很旺,婉苏赶忙猛加了一勺糖,想起冷管家说冷临喜欢吃甜的,又加了一勺。炉子很烫,手忙脚乱间连撒在手背上的糖都来不及擦掉,便端下了锅。
冷管家说不能误了时辰,婉苏便赶紧盛出来晾着,时间紧急,又一小口一小口地吹起来。
直到确定不会烫着人之后,这才用托盘盛了端过去……
冷管家再也止不住泪,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城。他也不想离开冷家,只不过身子早已成了强弩之末,怕是时日无多,留下来不仅不能继续照顾冷临,死在他的面前还会叫他伤心。
所以他谎称回到梧州老家落叶归根,而不是死在冷府。
冷管家抹了一把老泪,再一次回头看了看城门,熙来熙往的人们进出着,无人注意到一个神情落寞的老人。许是最后一次再看一眼这城门了,冷管家坐在路边树下,打开冷临的包袱。果不其然,是一包银票,足有五百两。
总有些人带着钱财登门造访,形形j□j,收下银票后,主子便昼伏夜出,不知忙些什么。
这些已经用不上了,冷管家正寻思着怎样将银票给回去,猛地看到一张纸。拿起来凑到眼前,未及看清纸上写的字,便觉心口一阵剧痛。这次不同以往,疼得他只觉天旋地转,已知时日无多的冷管家忽然有些后悔,忽地想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看看他一手带大的少爷,哪怕偷偷瞧上一眼也好。
下意识地往回爬去,可只爬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阵山风吹过,那张纸随风飘了一段,又静静落下,随着冷管家去了。没有浓墨淡彩,纸上只有一句话,冷管家已经看不到了。
“冷伯伯,你要离我而去吗?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已经一整日,冷临站在窗前,久久注视着大门口,默念着那张纸上的话,终究等不到他想等的人。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冷临垂了垂眸子,慢慢走回书案后,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静静坐着。
气喘吁吁的婉苏来到门口,调整了呼吸,待到平缓了些才打开门,又跪了下来慢慢来到书案前。
冷临端过粥碗,不知饥饱地吃了起来。
婉苏晓得自己的厨艺不佳,料定冷临绝不是因为美味才这般的,而是他已经一日未进食。
不过不论如何,婉苏都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应该可以同这个怪人融洽相处下去,各取所需。
因为快步跑过来,婉苏身上发了些汗,手上还沾着糖,便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自己也是忙得有些肚子饿,便不争气地凑到嘴边舔了舔,猛地瞪大双眼。
为何是咸的!那粥里的!莫非误将盐当作了糖!婉苏吓得头皮发麻,猛地抬头看去。
暗影里的人也猛地看向婉苏,婉苏虽看不清他的面目,却能感觉到他很是平静。
婉苏惊得不轻,知道自己犯了忌讳赶忙低头,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谁想他顿了顿,也慢慢低了头,仍旧不亦乐乎地吃了起来。
难道他不怕咸!婉苏怎么都想不明白,直到他吃完后四处找帕子,这才回过神来,将随身带着的帕子递上去。
冷管家吩咐过,他总是丢三落四,所以婉苏需要将一切都准备好。
冷临接过婉苏手里的帕子,盯着这个有些心思、有些战兢、有些乖顺、虽然低眉顺眼却又浑身满是永不服输劲头的小丫头,直到嗓子有些紧,这才开口道:“起来,为何总是跪着?”
婉苏听了这话有些气急,早已忘记了方才的诧异,心道莫非冷管家不听了你的话才这般吩咐的吗?婉苏慢慢站起来,回味着他方才的话,他的声音清冷安静,仿佛能走进人心一般,又仿佛刻意保持着距离,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般。
“因为您是主子。”婉苏想了想,下意识地违心说道。
“此后在我跟前,不许说谎。”默了半晌,冷临说完这句话便起身走出书房。屋内昏暗,婉苏仍旧没有看清他的脸。
婉苏半晌才反应过来,收拾了碗筷回到厨房,舀了一勺盐,狠狠心放到嘴里,立马找茶水喝。
直喝了三大碗茶,婉苏这才歇下。睡睡醒醒,半夜起来如厕,路过冷临的上房,听到里面也传来茶杯碰撞的声音。
看来嗓子也被咸到了,可谁叫你硬撑着面不改色吃完了呢?婉苏琢磨着,如厕回来后溜着墙根往回走,忽地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看去却不见半个人影。
☆、第三章 昼伏夜出初相见
第三章昼伏夜出初相见
次日一早,婉苏来到书房,端上了温热的清粥和一碟小菜。冷临未及多想,平日都是瘦肉粥,今日为何忽地清淡了。
饿了一夜,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吃了起来。
相处几日,他也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怕,婉苏借着窗缝里挤进来的光,壮着胆子抬眼看去。他正低头喝粥,只看到束着发的头顶,和一双清瘦素白的手,想来是常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的缘故,人也白一些,婉苏想到。
忽地,他猛地停了动作,接着将碗筷推到一边,迅速取了纸笔。
婉苏赶忙将碗筷收好,只见其奋笔疾书,虽说写的是繁体字,但婉苏还是可以根据上下文猜个大概。
屋内光线昏暗,婉苏努力辨识。棚户区,杂乱,深夜,无人,身份不明,立时断截。接下来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再就是一个日子,婉苏紧盯着那日子,忽地发现正是自己被追杀那夜。
结合那日客人的话,再加上纸上所写同自己那日看到的情形相似,婉苏不禁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那人横死,应是衙门来断案!冷临怎会关心起此事来!冷临是何人!婉苏不禁呼吸急促,背后发凉,追杀自己那人虽死了,但保不齐还有同伙。
冷临若是插手此事,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危害,婉苏急得额头见了汗,自己到底是何身份!为何会被人追杀!
冷临写完后,久久注视着纸上的字,直到发现婉苏也一动不动地站着身边。低着头凛然瞥去,婉苏这才意识到自己该走了,忙端着托盘低头慌张退了出去。
盯着紧闭的房门,冷临抬头看去,若有所思地眯了眼睛。
深吸一口气,婉苏做着鬼脸来到厨房,心道谁稀罕看他,还跟个大姑娘似的这般扭捏。自己可没心情瞧他的样貌,还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婉苏一整日都心神恍惚。
是否应该去事发地点瞧瞧,婉苏觉得追杀自己那人绝对是被杀的,那么有可能杀他那人是为了救自己。可救了自己之后为何又不现身!就这么看着自己离开,昏死在薛婆子家门!又被发卖!婉苏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其中有些猫腻。
好容易熬到夜晚时分,婉苏犹豫了一整日,这才决定深夜前往出事地点。凶手救了自己,自己再去的话也不会有危险,兴许还能探出自己的身世。
虽说冒险了些,但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任谁也想不到自己脱险之后并不选择赶紧逃走,而是再回到险些丧命之地。所以即使追杀自己的人有同伙,也不会想到这招。
穿了深色衣衫偷偷溜了出去,自然还要回来的,在这种地方,没有个官府承认的身份,是寸步难行的,没有路引甚至连城都出不了,所以她不会逃离冷家。
按着从薛婆子那里走来的路,凭着仅有的记忆,摸着墙根来到棚户区,如夜鼠般悄悄隐入密集的屋群。
尽量放轻步子,控制着呼吸,婉苏有些后悔,棚户区的夜晚寂静非常,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偶尔有孩子的几声哭闹和看门犬的低吠,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平静。
夜深露重,婉苏靠着墙根站了许久,这才走向对面,也就是当日追杀自己那人摔下马的地点,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忽地,对面一片黑暗的棚户区里,仿佛传来打开窗子的声音,接着自己便被身后一双手紧紧捂住了口鼻,拖向街边屋檐下。
婉苏吓得魂不附体,心想莫非是追杀自己的人的同伙!挣扎之下,狠狠咬上那人的掌心,顿觉嘴里咸腥一片。
“那是我的下人。”冷临的声音有些沙哑,随即伸出手钳住身后那人的腕子。
婉苏这才得以喘息,只觉得冷临之力气比那人大上许多,竟稳稳将他的手拿开。
那人听了之后停了动作,缓缓放手。
婉苏这才得以挣脱出来,甩开那人的手往前踉跄几步。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了夜行衣的人正回头看向檐下的暗影处。“原来是冷大人,多有得罪。”
沙哑的声音正是冷临发出的,想是因先前喝了咸粥,这才发作起来。“既交予了我,你们锦衣卫就不必再插手。”
穿夜行衣的人正是先前来访的客人,婉苏识得这声音。“呵,冷大人误会了,万岁祈福之事事关重大,不可有半点闪失。”
“总之那日之前将人找出来便是,我不喜与人一同查探。”冷临依旧不徐不疾说道。
“冷大人言重了,既如此,在下告辞。”那人说完便一个纵身,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婉苏看向檐下的暗影处,依稀可以看到一个高大清瘦身影。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自己,婉苏急忙低头思考借口,咬紧嘴唇攥紧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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