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出门的动力,偲偲这日也有胃口吃饭,再加女儿哄着,气色精神好了许多,夜里拥着女儿睡,虽然几番哭醒梦回,可看到女儿在身边,便多几分安心。翌日天明,将女儿交付给楼里的姑娘照顾,自己和舞依一起换了素衣素服,用大氅衣裹着,低调地来到季府。
舞依带她从侧门进去,而后就到外头车上坐着去放风,来季府毕竟还是留几分心眼好。
偲偲是第一次来季府,虽然陌生,却也好像有谁在招引似的,很顺利就找到父亲身前的书房,这里虽然也被抄了,可书册都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只是散乱的落在地上,还是看得出原来的样貌。
偲偲略略收拾了一下桌案,把牌位供品供奉上,点了香炉磕了头,神情漠漠地开始烧纸钱。该哭的她都哭过了,眼泪似乎都干涸了,此刻脑中想起的,只有父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和那一日天牢中,父女相认的悲与喜。
“爹爹,我对不起你!”偲偲哽咽,举目看父亲的书房,这里朴素而简单,哪里像户部官员的住宅,这样的人都会被冤枉,这个世道究竟有多黑暗。
突然,不远处传来桌椅碰倒的声响,偲偲心下一跳担心有人,可又好奇是什么人会来这地方,循声而去,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吓到。
韩端柔竟然在大厅的横梁上吊了,刚才桌椅的声响就是她踢倒椅子发出的。偲偲本能地扑上去扶起椅子踩上去抱住了韩端柔,而几乎晕厥的韩端柔睁开眼看到她也呆住了。
偲偲奋力把韩端柔的头从白绫中套出来,可她也久病初愈没什么气力,两个女人便抱着摔落到地上,韩端柔咳嗽几声缓过气,跟着便嚎啕大哭。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啊!晋烨不在了,我还有什么活头,没有他我活不了啊”韩端柔哭得肝肠寸断,形容也早不是从前那个厉害的郡主了,她伏在地上抽搐着,口中哭喊着,“晋烨你怎么狠心抛下我,相公你好狠心!”
偲偲愣住了,她没想到韩端柔对她弟弟如此情深,只记得那个来金梅楼找丈夫大吵大闹的刁蛮郡主,而眼前这个,却是谁看了都会同情的丧夫之人。
“郡主……”
“你满意了?哈哈……”韩端柔怪笑,但旋即又大哭,“是我作孽太多,我知道。可为什么要报应在我相公身上,老天爷!这世上只有他对我最好,你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带走他!”
偲偲的心突然好痛,她知道弟弟是极好的人,却也想不到弟弟竟然连韩端柔的心都打动了,为什么这样好的人要被冤枉屈死,纵然是皇室郡马也逃不过吗?
“好痛……好痛!”此时韩端柔突然捂住肚子蜷缩起来,苍白的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郡主你怎么了?郡主?”偲偲过来看,之间韩端柔捂着肚子蜷缩得像个虾子,嘴里只会喊疼,可渐渐的气息就弱了,等偲偲扶起她,已然软绵绵的晕厥。
“郡主?郡主?”
偲偲无奈,只能先把韩端柔放下,而后跑出去叫舞依和车夫,一起把韩端柔搬上了车,到了金梅楼后忙请大夫,谁晓得这脉搏一把,大夫竟对偲偲说:“这位少奶奶是有了身孕,但不知受了什么冲撞,眼下胎儿很不稳,必须好好保养。保胎药固然有,但少奶奶情绪不可激动,老夫从脉象上看,这位少奶奶肝火极旺,这对胎儿对孕妇都不好。”
大夫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偲偲却怔住了,毫无疑问韩端柔腹中的孩子是弟弟的骨肉,是父亲在天之灵引领了她吗?如果今日自己不去府邸祭拜,韩端柔就要带着这孩子吊死在横梁上?
“思符姐,郡主醒了。”小丫头跑出来叫偲偲,偲偲应过,送走了大夫便进来,只见韩端柔惊恐万状,卷缩在床角里,过去那个厉害不可一世的刁蛮郡主完全不见了。
“你们都出去吧。”偲偲打发众人,舞依放下药碗,过来说,“你一个人行吗?”
“还能怎样呢?”偲偲叹,等大家都离开带了门,她才坐到床边说,“郡主您有身孕了,自己不知道吗?”
韩端柔愣愣地看着她,呆了半晌倏地精神起来:“你说我怀孕了?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么多年我都生不出来,怎么可能现在……”她哭起来,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已经三个多月了,算算日子怎么会不可能呢?”思符哽咽了,带着恳求的语气对韩端柔道,“郡主怎么能寻死呢?您腹中可有着季家的血脉啊。”
韩端柔摇头,哭着说:“不可能的,我可以活可季家的人不能活,他们会让我堕胎,就算生下来也一定会弄死的。你不懂……你懂什么呀!”
思符也呆住,的确是她疏忽了,按照律法,季家全族问斩不留活口,自己这个私生女固然不为人知,可郡主若生下孩子,必然是季家的血脉,是留不得的。
韩端柔摸着自己的肚子,泪如雨下,不再嚎啕大哭,却呜呜咽咽地自言自语:“晋烨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可是你怎么抛下我走了,为什么?我不要孩子,我要你回来,晋烨,晋烨你在哪里……”
偲偲心如刀绞,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她曾经恨不得把韩端柔剥皮拆骨,即便知道她是自己的弟妹后,也不曾多增加几分好感,更是恨她弄得父亲兄弟家中不宁。却不曾想到,小俩口虽然吵吵闹闹,竟恩爱笃深。本以为韩端柔搬回公主府,是要与夫家撇清关系势不两立,后来得知她为了夫家各处奔走便有几分感动,今日亲眼见她要为夫殉情,更是鄙夷自己狭窄的心胸。这一刻前仇旧恨都散了,为了父亲为了弟弟,她也要保住韩端柔腹中这个孩子。
“逝者已矣,这个孩子是晋烨和郡主的血脉,他延续了晋烨的生命,郡主怎么能说不要他的话?孩子是你身上的肉啊。”偲偲扑上床来劝,拉开韩端柔的手握在掌心,“为了孩子为了晋烨,郡主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何况你还有父母,你怎么狠得下心抛弃他们呢?”
“晋烨?”端柔显然对思符这种亲密的称呼感到奇怪,她疑惑地看着思符,紧紧盯了片刻后,突然神色慌张起来,“你、你很像、很像、很像……”
后半句话,韩端柔怎么也说不出口,虽然偲偲再回京城后,她们见面次数并不多,可每一次相见,韩端柔都会觉得很奇怪,那种淡淡的恐惧慢慢累积,到今天似乎一并迸发了。
“郡主认出我了?本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少了一块胎记而已。”偲偲淡淡一笑,点头道,“曾经那个被你恨之入骨的小婢子偲偲,就是我,很抱歉当初我没死成。”
韩端柔捂着嘴,浑身瑟瑟发抖,思符竟然就是偲偲?她没死?她竟然没死?
偲偲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郡主,虽然说出去会让我招惹杀身之祸,可论情理论骨血,我和郡主是一家人,郡主和您腹中的孩子,也是除了我那小闺女外唯一的家人了。”
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韩端柔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怔怔地看着偲偲,等她说出“我是季世奇的私生女,是晋烨同父异母的姐姐。”时,韩端柔整个儿就懵了。
“所以我是您腹中孩子的姑姑,季家就剩我们几个了,求郡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把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偲偲朝后退了几步,在床上向韩端柔叩拜。
“你、你……别拜我!”韩端柔瑟瑟发抖,又把自己往角落里塞,等冷静下来,抽抽嗒嗒道,“从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你放心,你是私生女的事不管我信不信我都不会到处去胡说,如果你真是季家的人,能保住你我也算对得起晋烨了。可是这个孩子我怕我保不住,皇上已经不见我和我娘了,也许过两年会和好,可眼下我们家真真没有在御前说话的分量。我从前得罪那么多人,他们一定容不得我生下孩子的。”
“如果可以呢?如果可以的话郡主愿不愿意保住孩子?”偲偲急急地问。
“可以吗?我不知道。”韩端柔胡乱用袖子擦着眼泪,咳了几声又说,“我和晋烨一直想要孩子,如今终于有了,即便他不在了我也想生下来,我不会再寻死了。”
“多谢郡主。”
韩端柔凄凄哀哀地看她一眼,又说:“你不必谢我,只是、只是我知道你和梁允泽关系很近,从前的事我不想再寻思,往后也不会来琢磨你们有什么暧昧,可是、可是我希望你能去求求他,他最能在皇上面前说话,求他让皇上下恩旨,放过我的孩子。”
偲偲软软地跪坐下来,神情突然就沉默了。
“不行吗?”韩端柔追问,“就当我求你,也不行吗?”
“我……试试。”偲偲勉强答应了,可是真的要去求梁允泽吗?
后来韩端柔就被公主府的人接走了,她相信端敏长公主会照顾好女儿和她的胎儿,眼下唯一为难的,就是如何从皇帝那里得到恩旨。
“看样子你又要走不成了,这件事不妥当,你是不会安心离开京城的。”舞依手里剥一囊柚子,挑干净了喂给怀里的鹤鹤吃,小丫头这几日特别的乖巧,只是一有机会便半步不肯离开偲偲。
偲偲拿绢子给女儿擦去吃在脸上的汁水,一边回答舞依:“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偏偏让我撞上了,如今你换做我,难道放任不管吗?那可是我弟弟唯一的血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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