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几乎含恨,舞依懒得再搭理梁允泽,跃身上了车,车夫一声吆喝后,马车扬长而去。
梁允泽立定在原处,很漠然地看着那边几个人,韩云音憔悴瘦弱,几乎脱了从前的模样,她稍稍走了两步又停住,再鼓足勇气走,梁允泽已朝她走来。
“进去坐?”客气的一声寒暄。
“不、不了……”韩云音有些慌张,努力笑起来柔声说,“明天你就要出征,一定有好多事要做,我就想来看你一眼为你践行。”
“多谢。”
“在外要多加小心,保重身体,一定要早日凯旋。”韩云音说着,竟湿润了眼眶,好似完全代入了“妻子”这一角色,就差伸手来抱住爱人。
可面前的男人却淡漠冷静,甚至带着些许的不屑,他依旧只是客气地笑一笑:“我会小心,你也是。”
“我们……”韩云音一仰脸,可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敢说出口,生怕自己说错半句话就会招人嫌,她隐忍着低下头,“我会的,泽哥哥,我等你回来。”
梁允泽面无表情,淡漠得几近冷酷,他颔首答应着,又看看天色说,“若不进去坐坐,就早些回去吧,怕是要下雨,天也要黑了。”
韩云音但凡少一分忍耐,眼泪就会落下,她勉强笑着点点头,转身就要往车上去,偏偏这个时候,一个侍女从里头奔出来,到梁允泽面前递了一个包袱给他:“主子说这是鹤鹤小姐换洗下的衣裳,忘记让她带去了,请您走一遭。”
韩云音驻足背对着他们,字字句句听得清楚,心更是随着梁允泽的话一片片碎裂,“留下吧,也许将来还会过来,她那里也不缺这些衣服。”
“小姐,没事吧。”贴身侍女看出云音的异样,忙上来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云音。”梁允泽也突然喊她的名字,云音受宠若惊般转过去,可看见他手里那包“孩子的衣裳”,心里就涌起难以名状的恨意。
“早些回去吧,你气色很不好,要爱惜自己。”梁允泽还是极客气的一句话,云音怔怔地答应,不得不在他的“瞩目”下登车,随着车轮滚滚离开了王府。
这一边,鹤鹤回到金梅楼后,完全不提对霍王妃说的话,只是显摆自己收到的礼物,说她很喜欢奶奶。偲偲见女儿改口“奶奶、奶奶”地喊人,自己也不想勉强她叫回“婆婆”,隐隐有些担心霍王妃往后频频要见孩子甚至抢了去,可想到祖孙二人能够享受天伦,良心因此得到些安慰,才觉得至少也不是坏事。“孩子的衣服没带回来。”舞依整理了鹤鹤的东西后,对偲偲道,“要不要我去拿?”
“不缺那几件,大概是忘了。”偲偲淡淡,手里拿满了女儿塞给自己的糖果和玩具,鹤鹤又爬上来缠着母亲说,“以后还能去玩吗?奶奶说以后也想我去玩,她想我。”
“可以。”偲偲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完才有些后悔,抬眸和舞依对视,两人都无奈地笑了。
不久孩子被其他姑娘抱去,舞依帮忙偲偲一起整理被鹤鹤摆的到处都是的玩具和食物,冷不丁说:“走时看到韩云音了,真真把我吓了一跳,上回见她是不是过年在庙里那次?啧啧……好好的一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似的了,我乍一眼看见她站在那里,跟见了鬼一样。”
偲偲没有什么反应,默默地扫起女儿吃了一地的糕点屑,舞依撇撇嘴,又道:“他明儿可走了,你……”
“姐姐,现在不是挺好么?”偲偲终于出声打断了她,“就这样吧。”
舞依噎住,好半天说不出话,两人闷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终是偲偲松口说:“往后若还在京城里,老人家想见孩子就送去见好了。”
而她说这些话时,却不知女儿正跑回来,本想要拿她从王妃那里得到的糖果给其他姑娘吃,听见这话,小人儿默默地站在门外,一低头便落下泪珠。
夜渐深,静谧的宫闱中,数盏灯笼引着轿子往贵妃殿阁来,不久停在门前,便见霍西琳匆匆而下。她不知婆婆为了什么召见自己,可这么晚急召,必然是要紧的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霍贵妃竟问她金梅楼之事。
直挺挺地跪在殿中央,霍西琳还是第一次这般惧怕座上的婆婆,她把自己所知道的能说的都说了,只换得婆婆一句:“你连处理一个妓女的手腕也没有?”
“她不是妓女,她……”
“没想到,你还为她辩护。”霍贵妃冷笑,却抬手示意宫女搀扶儿媳起来,亲自走到西琳的面前说,“我把这个女人交给你了,要杀要剐你自己看着办,不管你闹出什么样的事,总有本宫为你善后,泓儿那里虽不必顾忌,可你要拿捏分寸。未来你做主六宫,有的是女人让你心烦,就拿这个女人开刀练练手,学着怎么既能稳住丈夫的心,又把其他女人狠狠踩在脚下。”
西琳怯怯地应着,又被婆婆捉了手紧紧捏着道:“皇后就是最好的例证,她当初若把我踩死,今日也不会去给她的儿子陪葬。琳儿你记着,一旦踩着了敌人和对手,就永远别给他们机会反身。”
“是、是……”霍西琳的心砰砰乱跳,“儿臣记住了,儿臣是霍家的女儿。”
霍贵妃冷然一笑,眼角终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微微颔首:“很好。”
霍西琳回太子府时,天降瓢泼大雨,她没想到丈夫会在卧房门前等自己,见了面就兜头披上干毛巾,心疼似的嗔怪着:“怎么不叫他们打伞,往后下雨,就把轿子直接抬进门。”
这一晚,太子妃再次陷入丈夫的温柔,从暧昧的鸳鸯浴,一直缠绵到深夜。可每次陷入情欲,霍西琳都会恍惚。
丈夫心里分明装着另一个女人,自己却似乎并不因此可悲,甚至连哀怨的资格也没有。因为丈夫的宠爱和体贴,富贵与权力,她已然拥有女人所向往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是她的名字?”半裸着上身躺在床上,意识因凉意的刺激而越发清醒,身边的男人正在酣眠,这一刻霍西琳才明白,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将士远征,马蹄轰隆,皇帝派太子携文武百官送梁允泽出征,整个京城都被马蹄声震动,鹤鹤不知道外头为什么那么吵,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被母亲叫醒,此刻正被抱着靠在临街客栈的客房窗棂上,可以将街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夹道欢呼声在大部队到来时变得更加热烈,只见丰神俊伟的男子骑坐在高头大马上,气势轩昂地漫步而来,偲偲看见这一幕,脑中不自禁的对比起当年的擦肩而过,一时凝噎无语。
“妈妈,是梁允泽!”鹤鹤一下子就认出了骑马的人,很惊奇地拉着偲偲问:“是梁允泽吗?他要走了吗,要去什么地方?南疆吗?”
“去北边,去打仗,去把欺负咱们北边老百姓的坏人打跑。”偲偲笑起来,把女儿更紧地抱住,转眸继续看路上过去的人,问女儿,“他看起来是不是很威武。”
“威武?这样就叫威武?”鹤鹤新学了一个词,显得很高兴,冲着楼下大喊,“梁允泽威武。”
街上的声音很嘈杂,偲偲并不担心女儿的呼喊会被谁听到而注意这里,可当梁允泽带着队伍走近,她还是不自然地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下面的人,只听女儿伏在肩头乐呵呵的笑着,似乎数着将士的人数,奶声奶气地说着数字。
而鹤鹤嘴里嘀嘀咕咕地数着,实际则很小动静地冲下面挥手,偲偲浑然不觉,只抱着女儿静等楼下安静。但街上的梁允泽,早就看到了窗口那粉团一样的女儿,他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鹤鹤,等看清那个抱着鹤鹤背对外面的人,更确定是偲偲无疑,本低沉的心情豁然开朗。
“妈妈……”鹤鹤突然回过来抱着母亲的脸蛋,偲偲看到她眼睛红彤彤的,一时不解,鹤鹤则娇滴滴地说,“我不告诉姨姨今天我们出门干什么了,好吗?”
偲偲一愣,鹤鹤又说,“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来吗?”“鹤鹤不讨厌他了吗?”偲偲心中酸涩难耐。
“我喜欢奶奶,奶奶答应我不让他再来欺负你,所以我也不讨厌他了。”鹤鹤认真地回答母亲,又伏在偲偲的肩头,“妈妈以后不要再哭了,他不会再欺负你了。”
偲偲此刻直觉得呼吸都会勾起心痛,女儿能不再讨厌那个人,的确是一件好事,而她今日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将来万一要告诉女儿身世真相,能让她记得当初父亲带军出征的威风凛凛,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英雄。
“咱们不告诉姨姨,一会儿娘带你去吃炸糕,鹤鹤最喜欢吃了是不是?”偲偲将女儿亲了又亲,而此刻楼下欢呼声渐轻,她估摸着梁允泽已经走过去了,再次抱着女儿探身出来,果然见背影远去,只是梁允泽突然转身朝这里看过来,偲偲慌忙缩回身子,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被看到,但想距离那么远看见了也未必认得出是自己,自我安慰了几句,不再在意。
之后便带着女儿在京城四处逛了逛,衣裳食物买了一大堆才折返金梅楼,舞依见状也不多问,大半天过去,便要忙着楼里晚上的营生。
舞依坐在偲偲屋子里看她教鹤鹤拨算盘,嗑着瓜子说:“这些日子澄离那孩子还算争气,客人们挺喜欢她的,她也嘴甜会哄人,每夜卖出去的酒水都多过其他姑娘。你若觉得妥当,我再把她搬回原先的屋子如何?省得她客人越发多起来,反过来怪我们耽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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