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此时若还没意识到金阁老不想孙女去明园,那他就枉做过皇帝了,忙道:“急个什么,算不得什么事。花老先生今晚上先去明园歇一歇,明日我将你送回来,绝不会耽误给丫头看腿。”
“那就要去叨扰虞先生了。”瞽目老人心知推辞不过,不过是去一晚,就答应了。
“花老先生太客套了。”太上皇并不因为金阁老的婉拒生气,他方才那句也是试探,毕竟如今多数人都以为金阁老家因娶了皇后的侄女就算是皇后一系的外戚了。眼下金阁老遇见跟皇家联姻的苗头就避之如蛇蝎,可见外头的传言不可信,金阁老没有做外戚的打算,对皇后娘家,金阁老也就是敷衍敷衍罢了。
太上皇既然是微服私访,此时要告辞,就摆出世交家长辈的谱,叫人拿了见面礼给玉破禅、金折桂、金蟾宫,对着金折桂、金蟾宫说了些冰雪聪明等等的好话,轮到玉破禅了,想起玉破禅要做臭豆腐,咕哝了半天,依旧说了句轻描淡写的“虎父无犬子”,带着瞽目老人坐了轿子就去了。
金阁老、金将溪、沈席辉等又将人送出门外才回来,见玉破禅告辞,虚留了两声,便放他们走;沈席辉见只剩下自己一个外人,也赶紧告辞。
“瞧见了吧,叫你媳妇、儿媳妇安分一些。别听风就是雨地折腾着叫姑娘去做什么公主伴读。”金阁老瞅了眼金将溪,摇头笑笑,又将金蟾宫抱在怀里,然后将手递给金折桂,“魁星,走,去见你祖母、母亲去。”
“哎。”总算只剩下他们一家人了,金折桂将手递给金阁老,假装才发现地问:“虞祖父是太上皇吗?看着好年轻呐。”
金阁老道:“老当益壮,不如寿终正寝。”
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
金阁老见牵着金折桂,她越发不好走路,又不满地催问:“小姐的软轿子呢?还不叫人抬着?”
金将溪讪讪地催轿子。太上皇禅位后,金二夫人、金大少夫人跟着兴头了两日。金阁老虽有心敲打,但碍于皇后一系风头正盛,又不能太过打脸。金将溪此时眼瞅着做出带着幼弟死里逃生“壮举”的金折桂,皇帝也是淡淡一句扫过,不禁想家里的女孩儿们就算去做了公主伴读,怕也不能跟皇孙们扯上干系。
金将溪瞥了一眼金将禄,说道:“父亲放心,咱们家还有孝在身上,虽父亲、大哥、我被皇上夺情留用,但到底家人要守孝,哪里能去做什么伴读。”
金将溪位卑言轻,并未被皇帝夺情,如今在家守孝,听金将溪这话,顿觉被金将溪打了脸。
金阁老冷笑道:“当真都还记得身上有孝才好,前儿个冷不丁撞见一个媳妇穿得十分花哨,只当是投奔过来的亲戚,没成想,近了才瞅见是你那大儿媳妇。”
“……儿子回去叫朝梧的母亲好好教训她,绝不能叫她坏了金家门风。”金将溪又将头埋低,虽明知那是前两日儿媳妇回娘家不好穿得太素,免得触了娘家霉头,却不敢说出来。又想今日他合该烧了高香再出门,先是儿子出门迎接妹妹弟弟却病了还留着弟弟妹妹的奶娘、丫头伺候,后是被金阁老揪住当着金将禄的面教训。
金阁老教训了两句,等金折桂上了软轿,过了角门,才放过金将溪,只吃力地抱着金蟾宫问他在外头都怎么吃怎么睡。
金折桂坐在软轿子上,自然有闲情去看一看都有什么人在,瞧见金阁老除了金将晚之外的两个儿子嫡出的金将溪、庶出的金将禄都跟着,又向后面看,就见金将溪膝下庶出的府里排行第四的儿子,跟金将禄膝下嫡出的府里排行第三的儿子金朝桐、庶出的老六金朝柏都在,心里疑惑金将溪另一个庶出儿子金五少爷怎不在。过了一道穿堂,远远地听见一声“回来的又不是祖宗,做什么去迎他们”,金折桂便知道那位五爷哪里去了,心笑这金五爷够傲气,可惜又被人当枪使了。
金阁老果然也听见了,于是又逮住了一个教训金将溪的时机,“说话的是老五?”
“……听声音是。”金将溪恨不得亲自去把金五爷抓来拷打,“儿子回头就好好教训他。”
“教训他做什么,他也不过十一二岁,生来一个鲁莽性子,指不定是谁教唆他拿他当枪使呢。”金阁老有些气喘,抱不动金蟾宫,就将金蟾宫放下。
金将溪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咕哝了一句:“父亲多虑了……”
“一家子里就你们房里儿子多,早些年你大哥房里没动静,难怪你们房里不管是山鸡蛋也是野鸭蛋,都把自己当凤凰蛋看。”金阁老哼哼地笑了两声,握着金蟾宫的手摇了摇,就再没有下头的话。
金阁老话不说清楚,但金将溪怎会不明白,金二夫人进了门,就连生二子,再加上沈氏一直迟迟没有消息,因金将晚弃文从武,金老夫人又迁怒到沈氏头上,于是逞得金二夫人越发目中无人,只将金家视作囊中之物,也将膝下的儿子们不管嫡的庶的,养的骄纵一些。
金将溪被金阁老训斥得仿佛狗血淋头,只得对身边人吩咐:“去问问五少爷,是不是有人挑唆他什么了,告诉他,老实说出来才好,不然,就将他打死。”
“是。”
金将溪等着看金阁老的脸色。
金折桂坐在软轿子里不禁再次看天,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不用问,一想就知道这事跟金五少爷金朝枫的姨娘脱不了干系——先不管又是谁教唆金朝枫姨娘的,只要金朝枫娘两受罚,这笔账少不得要算到他们姐弟头上。有道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等得罪人的事能少就少。
金折桂赶紧道:“祖父,才回家就连累五哥受罚,”还没见到沈氏就串了这么多戏,“我心里……”
“正是,父亲,魁星、蟾宫才回来。”金将禄将一个“才”字吐得字正腔圆,有些头脑的,都不觉地想到“下马威”三字。
果然金阁老听了越发气闷,对金将溪道:“要打死就将一串人全部打死!侄子侄女才回来,这是做给谁看?罢了罢了,你别在这杵着,叫了你媳妇、儿媳妇、儿子统统回房给我问清楚。最好交出一串,不然就休怪我斩草除根,给八岁、四岁的侄子侄女下马威,当我死了?”
金将溪脸上涨红,虽不问,但已经将罪名怪在了金二夫人、金大少夫人头上,见金蟾宫好奇地看他,越发羞愧,躬身退了出去。
“你也去吧,叫其他人都去吧。”金阁老对金将禄道,依旧领着金折桂、金蟾宫姐弟向金家上房去,路上不时地回头看金折桂,想起金将晚信中所说,越发看重金蟾宫,心道金折桂女儿家已经十分了得,那金蟾宫当会更加厉害才是。
虱子多了不痒,虽金阁老替金折桂拉了许多仇恨,但也算是替他们姐弟出了口气,表明了护着他们这对年幼姐弟的态度。
轿子到了正房院子前,就见矍铄的金老夫人领着金三夫人并金家五个姑娘来迎。
金折桂赶紧下了轿子,匆匆扫了眼,不见沈氏,心里疑惑,却没耽误给金老夫人下跪。
金老夫人记着金阁老叫人传来的话,又见金折桂果然伤势严重,连双拐都用上了,不禁老泪纵横,甩开扶着她的丫头的手,搂着金折桂哭道:“魁姐儿进了门,怎地这么久才来?”
金蟾宫一进门,就去寻哪个是他母亲,想起金折桂反复教导的话,嘴里喊着祖母,便跟金折桂一起趴在金老夫人怀里,眼巴巴地瞅着后面金三夫人哭,只当金三夫人是他母亲。
金折桂打着嗝,赶紧给金老夫人擦眼泪,哽咽道:“一回家就想见祖母,可是前面来了个虞祖父,走不开。祖母比我离家的时候老了……定是心疼孙女老的,害得祖母难受,是孙女不孝。”
金蟾宫含糊其辞地念叨着“最想祖母了。”
金三夫人并金家众姊妹慌忙各自红着眼眶地劝解金老夫人。
金阁老道:“好了好了,叫孩子回房吃点好的。”
金老夫人立时来了兴致,手上拉着金蟾宫,吩咐她身边出来的管事媳妇庞铮家的扶着金折桂,嘴里不住地念叨:“知道你们快一年没吃过好的,我特意不许人做大鱼 ,只叫人炖了燕窝、煮了点清淡的海鲜粥。”
“多谢祖母。”
“……祖母,这个给你,爷爷说带这个能长命百岁,我给祖母留了快一年了。”金蟾宫拿着半路在渡口买的护身符给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见了,又呜咽起来,“菩萨保佑,亏得你们没事,不然看我怎么收拾那女人。”先接了护身符,又拿帕子给金折桂擦眼泪,“魁姐儿腿脚疼得厉害吗?先叫太医看看,凭是怎样,保管把你的腿脚医好。”左右来回看看,愣是一点叫金折桂姐弟去见沈氏的意思也没有。
金折桂心知沈氏定是被金老夫人支开了,不敢开口问,又盯着金蟾宫,不许他找母亲。
才打开正房帘子,就闻见扑鼻的香气,一张大桌上满满当当地堆着碗碟,俱是 、清淡的点心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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