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金折桂看金蟾宫跌倒,便将他拉起来又向前跑。
先还听得见刀剑声,随后只能听见呼喝,最后,竟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四个人气喘吁吁地停在山脚下,远处乡间日暮时分的炊烟随风飘来。
“花前辈,在这边等一等吧。梁大哥武艺高强,柯渡善几个不是他的对手。”曾公子咳喘个不停,扶着树,望着鸡鸣犬吠的乡野,暗叹好个静好的乡村,难为它没淹没在战火硝烟中。
瞽目老人喘匀了气,“不行,这风里水汽大,又换了风向,怕是秋雨要来了。”
“风——”曾公子福至心灵,瞬时识破了天机一般拿着剑指向瞽目老人,“花前辈,你说,你耳朵听不听得见,要看机缘。这机缘,是风向吧?”
瞽目老人听到风声,又觉脖子上有丝丝凉气,便勾着嘴角点头。
“老前辈既然依着风向耳听八方,那你,当也知道,这一路上风向不对,我们去的,不是金陵吧。”曾公子懊悔地说,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他们一群人都以为金折桂姐弟年幼无知,瞽目老人又是瞎子,他们祖孙三个定然会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被他们卖了还替他们数钱。他们都忘了,瞽目老人又不是才变成瞎子,他怎会没有分辨风向的能耐?四季的风不同,他怎会不依着风向,辨别方向?瞽目老人对一切心知肚明,那他原本又要《推背图》又要送金家姐弟给英王的算计就是空谈,压根不能实现。
瞽目老人又点头。
冤枉蒙战了!冤枉蒙战是他们一群人离心背德、自相残杀的起源。
曾公子险些吐血,回头不见梁松等人追来,便眯着眼睛威胁道:“老人家,快些将解药拿出来。不然,你们……”
金折桂清脆地嗤嗤笑起来。
“小丫头,你笑什么?”曾公子气急败坏地问,此时,也忘了“从长计议”四字。
“笑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摸一摸你肚子,就知道,你离死不远了。”金折桂两只手扶在拐杖上,戏谑地看着曾公子,方才曾公子一直按肚子。杯弓蛇影之下,曾公子怕是已经信溪水有毒了——她原本只是嫌弃溪水脏,才要那么费事地用干草、木炭将水过滤了,再给金蟾宫、瞽目老人喝。谁叫曾公子一群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定他们不直接喝溪水,就是溪水有毒。
曾公子冷笑:“你们三个如今在我手上,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那你杀我们呀,杀了再去请大夫,瞧一瞧,除了我们,谁能给你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太贪心不是好事,曾公子算计的东西太多了,一群人就梁松还坚持相信自己身体的感觉
☆、怕死
谁比谁更怕死?
金色的夕阳来不及优雅谢幕,就被滚滚乌云吞没。乌云黑黝黝地压在祥和安宁的村舍上空,哗啦一声,瓢泼大雨倾泻下来。
曾公子哆嗦了一下,手上的剑一抖,只觉得身上越发没了力气,“快,解药。”
金折桂采来大叶子遮住金蟾宫的头,笑嘻嘻地问瞽目老人:“爷爷原本说曾公子留在西北,会有一番作为,不知是什么作为?”
瞽目老人惋惜地说:“此时再提这个话有什么用?曾公子已经决心跟咱们同归于尽了。”
雨水将曾公子的手冰得麻木了,稍稍用力,就觉得手背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
当真,要跟这三人同归于尽吗?曾公子心里忍不住思忖起来,他身负父仇、胸怀大志,当真要跟这籍籍无名的老瞎子、小瘸子死在一处吗?嘴角勉强地挂着一抹成竹在胸的笑:“花前辈,你不想金小姐、金少爷送回金家?金大老爷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没了儿子,金大将军在阵前乱了心神,抵挡不住宁王,宁王,可就要挥师北上了。”
瞽目老人唏嘘道:“那也没法子,老朽能跟皇长孙死在一处,也算死得其所。”
为什么死到临头,瞽目老人不急?曾公子又看向金折桂,金折桂满脸淤血青痕,面容依旧丑陋,就似一面破损的面具,面具破损的一角露出一只带着茶色暗影的凤眼,那凤眼弧度美好,瞳仁就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时金折桂满脸笑意,可那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像是视死如归,又像是笃定他怕死。
“金姑娘,你不想送弟弟回家?”
“父亲的清名要紧,比之连累父亲阵前乱了分寸、殃及天下百姓,折桂情愿一死。”金折桂嘴里说着慷慨激昂的话,眼睛有意向曾公子用手按着的腹部扫去。
曾公子腹部隐隐有些绞痛,他原本对这疼痛是十分熟悉的——这原就是他身上的痼疾;可如今这疼痛又有些陌生——毕竟,他中毒了。这疼痛击垮了曾公子,他终归不肯狼狈地死在这荒野之地。
“我收了剑了,还请老前辈赐药。”曾公子按着腹部将宝剑收回。
“呸!”金蟾宫赶紧搂住瞽目老人的腿,因为方才曾公子用剑指着老人,就冲曾公子吐了口口水。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小子,不许对曾公子无礼。曾公子,还请你屈尊降贵背着金小子,咱们快些去寻个地方躲雨。”瞽目老人扶着金折桂摸索着向前。
“花前辈,前面有农舍,我们去借住,顺便将衣裳烤干。”曾公子先觉自己在苟延残喘,此时看瞽目老人仿佛十分看重他,又觉自己大难不死,定有后福。于是便恢复了几分从容,暗道瞽目老人识破天机,是不敢轻易改了人家命格的,不然要遭天谴。如此,瞽目老人是不敢杀他的,如此,他将来必定大有一番作为。
金折桂看瞽目老人几句不动声色的话就说得曾公子越发怕死,抱着手臂打着哆嗦将村庄看了一遍。那村庄太过祥和,乃至于她生不出狠心去破坏。这一路上死伤不断,他们这群人中,瞽目老人有《推背图》,他们是金家姐弟,曾公子是流放到西北的皇孙,哪一个被人发现都会惹起腥风血雨。将他们四个比作走到哪,哪里就有人死的柯南小分队也不过分。果断道:“不,我们不去农舍。找个其他能避雨的地方吧,瞧,那边有座草庐,定是村子里猎户留下来的,咱们去那。”
曾公子伸手挡住脸前的雨珠,向那藏在山林中的几乎坍塌的草庐看了眼,又望了眼山下的村舍,那边有炊烟,就有热茶热饭,草庐未必遮得住雨,更别提滚热的茶饭。
曾公子道:“花前辈,你说……”
“听丫头的,去草庐。”瞽目老人扶着金折桂走,他跟金家姐弟是祸根,处处都有人来争抢,何必将祸水引到人家好端端的村子里去。
曾公子浑身都在发抖,恋恋不舍地向村舍看了又看,瞪了眼瞽目老人、金折桂,不甘心地将金蟾宫背在背上,跟随着他们去,仔细看了看自己走过的痕迹,只见雨水从山上淌下,将他走过留下的痕迹冲刷去。待要留下线索给梁松等人,又看金折桂、瞽目老人停下脚步,示意他走在前面。
雨水将地上一切痕迹冲刷干净,四个人挤在小小的草庐里,各自挤着衣裳里的水。
草庐四面透风,头顶又漏雨,就算是里面也没有个干净的地。曾公子没有梁松等人替他打理例如衣裳、坐垫等琐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怔怔地看着金折桂给金蟾宫搓手搓脚,金蟾宫打着哆嗦哈哈笑着看瞽目老人变戏法一样地从身后掏出一只白肚皮青衣裳的青蛙。
青蛙呱呱的叫声在草庐里回响,听得曾公子有些烦躁。
金折桂搓热了金蟾宫的手脚,便在草庐里翻找了一回,翻出缺了角的瓦罐、瓷碗,又找出一些还干着的柴火,费力地跟瞽目老人一起生火。
“……要是去了农舍,何至于这样麻烦?”曾公子低声嘟嚷了一句,挪动身子凑到火堆边烤衣裳。
瞽目老人嘴里咕哝一声,什么都没说。
金折桂拉着金蟾宫教他怎么烤衣裳,看金蟾宫伸手要将青蛙扔进火里烤着吃,立时警铃大作,心里回响着“金蟾宫露出变态的苗头了,快将他这变态的苗头掐了”,赶紧说:“不能烤青蛙,它、它是青蛙大娘派来跟你作伴的。你烤了它,不就是恩将仇报吗?”
金蟾宫提着青蛙腿,靠在金折桂身上问:“当真是青蛙大娘叫它来跟我作伴的?”
“那还有假。你跟它好好玩吧。”金折桂拿着金蟾宫的鞋子放在火边烤,等瓦罐里的热水滚了,用衣裳包着将瓦罐拿下来,倒在瓷碗里,先递到瞽目老人手上。
瞽目老人立时将碗送给曾公子,曾公子再一次体会到瞽目老人对他的尊崇,忙谦让了一回:“花前辈是长辈,花前辈先喝吧。”
推让了两次,瞽目老人才肯喝,又叮嘱金折桂第二碗给曾公子。
金折桂看向方才还“失魂落魄”的曾公子被瞽目老人“抬举”得又“神魂归位”,越发佩服瞽目老人,当真倒了热水给曾公子,等曾公子喝完了,便喂给金蟾宫,最后自己慢慢端着碗呷着热水,只觉得热水流进肚子里,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金小弟过来,我有故事讲给你听。”恢复从容的曾公子将刚才持剑勒索解药的一幕抹去,又似早先在树林里一般和蔼可亲地冲金蟾宫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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